撰稿人：Lia ／ 責任編輯：Zaphyra
2019年11月6日，日本軟銀集團（SoftBank Group）執行長孫正義在財報發布會上，公開承認其主導的千億美元願景基金（Vision Fund）正面臨嚴峻挑戰。集團公布了高達九千七百億日圓（約合八十九億美元）的季度營運虧損，為其十四年來最差的季度表現。此次虧損主要源於對新創辦公空間供應商WeWork以及其他幾家重點投資對象的價值進行了巨額減記。WeWork原訂的首次公開發行（IPO）計畫在秋季突然撤銷，公司現金流瀕臨枯竭，其估值從一度高達四百七十億美元的峰頂，驟降至軟銀救助方案中的不足八十億美元，此一事件迫使市場重新審視願景基金的運作邏輯。
願景基金自2017年成立以來，以其千億美元的龐大資本，徹底改變了全球新創投資的生態。其資金規模—幾乎是2018年全美所有風險投資公司籌資總額的兩倍—使其能夠向選定的新創公司注入遠超傳統規模的資金。此策略的核心目標，在於為投資對象提供壓倒性的資本優勢，使其能夠迅速擴張、佔領市場主導地位，最終通過上市實現豐厚回報。然而，這種以驚人速度燃燒資金換取增長的模式，在WeWork一案上遭遇了重大挫敗。此次財報揭露的巨額虧損，不僅是單一投資的失敗，更是對該基金「閃電式擴張」（Blitzscaling）投資哲學的一次公開壓力檢驗。
除了WeWork之外，願景基金投資組合中的其他公司亦浮現警訊。旗下數家共享乘車服務公司深陷激烈的價格戰，持續消耗大量現金，盈利前景不明；對寵物看護新創Wag及汽車租賃平台Fair的巨額投資，也未能幫助其在與對手的競爭中取得決定性優勢，反而引發了對其內部管理與商業模式可持續性的質疑。孫正義在發布會上坦承，他對WeWork創辦人的判斷存在失誤，並表示需要從中汲取教訓。這場由WeWork殘局引發的財務風暴，不僅重創了軟銀的業績，更迫使整個科技投資界反思，由願景基金所引領的、以超高估值和無限資本供給為特徵的時代，是否已走到了轉折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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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a. Independent Media 台北報導
2019年11月6日，東京。日本科技與電信集團軟銀的執行長孫正義，在一場氣氛凝重的財報發布會上，為旗下願景基金的表現作出了深刻反省。當季財報顯示，集團出現了近九十億美元的鉅額營運虧損，是公司成立以來最糟糕的季度財務表現之一。這片巨大的陰影，主要來自於對共享辦公空間企業WeWork的投資價值進行了災難性的減記。不久前，WeWork那場備受矚目卻最終以失敗告終的首次公開發行（IPO）嘗試，不僅使其自身的估值從四百七十億美元的高峰崩落，也將其最大的支持者—軟銀及其主導的願景基金—推向了一場前所未有的信任危機。
願景基金的誕生，本身就是對傳統風險投資規則的一次徹底顛覆。傳統的風險投資基金通常籌集相對保守的資金，對處於早期階段的公司進行小額、分散的投資，以管理高風險。然而，孫正義於2017年發起的願景基金，憑藉其一千億美元的驚人規模，採取了截然不同的路徑。這筆資金近乎是2018年全美國所有風險投資機構募集資金總和的兩倍。其資金來源構成也極為特殊：除了軟銀自身投入的兩百五十億美元，另有高達六百億美元來自沙烏地阿拉伯與阿布達比的主權財富基金，其餘部分則由蘋果（Apple）、鴻海（Foxconn）等科技企業注資。更不尋常的是，其中約四百億美元是以年利率7%的貸款形式籌集，這種舉債投資新創公司的做法，為基金帶來了迅速實現回報的內在壓力。
在成立後的短短兩年內，這筆原計畫使用四年的千億資金幾乎消耗殆盡。基金以平均每週投入約十億美元的驚人速度，向全球八十八家被其認定為行業未來領導者的新創公司注入大量資本。其投資哲學清晰而激進：向單一公司提供遠超其需求的資金，助其以最快速度擴張，透過補貼、價格戰等方式迅速佔領市場，擠壓競爭對手，最終在形成壟斷或寡頭地位後，透過IPO讓基金獲利退出。這是一套旨在用資本的絕對力量，去加速甚至扭轉市場自然演化進程的戰略。
WeWork正是此一戰略最典型的實踐案例，也成為其最慘痛的失敗註解。在願景基金的資金支持下，WeWork在全球範圍內瘋狂擴張，但其公司治理的混亂、創辦人亞當・諾伊曼（Adam Neumann）的爭議行為，以及始終無法證明的盈利模式，在IPO前的審查過程中被徹底暴露。當公開市場的投資者拒絕為其高昂的估值買單後，IPO計畫被迫擱置，公司隨即陷入現金流斷裂的危機。最終，軟銀不得不介入，提供超過六十五億美元的新一輪救助，並派遣自家高管馬塞洛・克勞雷（Marcelo Claure）接任執行董事長，以穩定局面。此舉雖避免了WeWork的即刻崩潰，卻也讓軟銀與願景基金深陷其中。
WeWork的困境並非孤例，它如同一個訊號，映照出願景基金投資組合中潛藏的普遍性風險。該基金在共享乘車領域同時投資了Uber、滴滴出行與Grab等多家公司，這些企業長期陷入殘酷的燒錢競爭，至今仍未找到清晰的盈利路徑。願景基金持有的Uber股份，在後者上市後市值已低於其初始投資成本。此外，對寵物看護新創Wag的投資同樣未能達到預期。基金曾說服Wag接受一筆三億美元的投資—遠高於該公司原先尋求的七千五百萬美元—意圖助其擊敗對手Rover。然而，Wag的增長陷入停滯，反而被對手超越，最終可能以遠低於願景基金投資時估值的價格出售。汽車租賃新創Fair在獲得大筆資金後迅速擴張，卻因無法獲利的租賃方案而大規模裁員，其執行長亦在10月辭職，由願景基金的一位合夥人暫時接管。
這些案例共同指向一個核心問題：巨額資本的注入，是否必然等同於可持續的商業成功？願景基金的策略，在某些情況下，反而可能扭曲了新創公司的正常發展規律。過多的現金可能誘使管理層追求不計成本的增長，忽視了對單位經濟效益與核心商業模式的打磨。當資本的潮水退去，那些僅僅依靠資金堆砌起來的市場份額便顯得無比脆弱。
在11月6日的記者會上，孫正義對此進行了公開反思，他將WeWork的失敗歸咎於自己「糟糕的判斷力」，並承認自己高估了諾伊曼的優點。這場公開的自我批評，在一定程度上是為了安撫投資者，並為籌集規模更大的第二期願景基金鋪路。然而，儘管軟銀已宣布籌備二期基金，其面臨的挑戰顯而易見。在經歷了WeWork的重創後，潛在的資金提供方—特別是中東的主權財富基金—無疑將以更為審慎的目光，來評估孫正義與其團隊的投資策略。
願景基金的出現，無疑為全球科技創業領域帶來了一場劇烈的變革，它極大地提升了投資的速度與規模，迫使所有參與者重新思考競爭的定義。然而，WeWork的崩塌與隨之而來的季度虧損，也殘酷地證明了，再龐大的資本也無法完全無視商業的基本規律。這場風暴之後，矽谷或許將迎來一個更為理性的階段，投資者會更加關注企業的內在價值與盈利能力，而非僅僅是增長的故事。對孫正義與軟銀而言，他們必須向世界證明，願景基金的模式依然有效，且他們已經從這一次昂貴的教訓中，學會了如何更好地駕馭資本的力量。
資料來源：
Reuters: 'My own judgment was really bad': SoftBank's Son takes blame for WeWork mess
https://www.reuters.com/article/us-softbank-group-results/my-own-judgment-was-really-bad-softbanks-son-takes-blame-for-wework-mess-idUSKBN1XG0I8
The Wall Street Journal: SoftBank Posts $8.9 Billion Loss at Vision Fund, Led by WeWork and Uber
https://www.wsj.com/articles/softbank-vision-fund-posts-8-9-billion-loss-led-by-wework-and-uber-11573024591
Bloomberg: Masayoshi Son Says His Judgment Is to Blame for WeWork Mess
https://www.bloomberg.com/news/articles/2019-11-06/softbank-vision-fund-posts-8-9-billion-loss-on-uber-wework
The New York Times: SoftBank, After WeWork Fiasco, Reports a Staggering $6.5 Billion Loss
https://www.nytimes.com/2019/11/06/technology/softbank-wework-earnings.html
CNBC: SoftBank CEO Masayoshi Son admits to ‘bad judgment’ on WeWork as Vision Fund posts $8.9 billion loss
https://www.cnbc.com/2019/11/06/softbank-vision-fund-posts-q2-loss-of-8point9-billion-on-wework-uber.html
Financial Times: Masayoshi Son expresses regret over WeWork and Vision Fund loss
https://www.ft.com/content/3305419e-0056-11ea-be59-e49b2a136b8d
TechCrunch: SoftBank’s Vision Fund loses $8.9B in a disastrous quarter
https://techcrunch.com/2019/11/05/softbanks-vision-fund-loses-8-9b-in-a-disastrous-quar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