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稿人：Lia ／ 責任編輯：Zaphyra
2020年4月29日，美國商務部經濟分析局（BEA）公佈的預估數據顯示，美國第一季國內生產毛額（GDP）年化季率大幅萎縮4.8%，不僅遠遜於市場預期的萎縮4.0%，更創下自2008年第四季—當時全球正處於金融海嘯的頂峰—以來最大的單季跌幅。此一數據正式宣告了美國歷史上最長的一輪經濟擴張週期—長達128個月的連續增長—戛然而止。這次衰退的性質與過往截然不同，它並非源於金融體系內部泡沫的破裂，而是由一場突發的全球公共衛生危機所引發的外部衝擊，導致經濟活動陷入近乎停滯的狀態。消費支出作為美國經濟的核心引擎，出現了災難性的崩潰，季減7.6%，創下1980年以來的最大降幅。其中，服務性消費的重挫尤為驚人，醫療保健、餐飲住宿與交通運輸等行業幾乎停擺，成為拖累整體經濟的主要力量。
深入剖析GDP的構成要素可以發現，這場經濟萎縮是全面性的。除了消費支出雪崩式下滑外，企業投資亦呈現疲軟態勢。非住宅固定投資下降8.6%，反映出在需求急凍與前景高度不確定的情況下，企業已全面暫停資本支出計畫。值得注意的是，即便在疫情爆發前，受到美中貿易爭端與全球製造業景氣循環的影響，企業投資已顯露疲態。疫情的衝擊無疑是雪上加霜，徹底澆熄了企業的投資信心。政府支出在此期間雖錄得微幅增長，但其貢獻遠不足以抵銷私人部門的巨大缺口。淨出口數據雖然因進口降幅大於出口降幅而對GDP產生了正面貢獻，但這並非經濟強健的信號，反而突顯了國內外需求同步萎縮的嚴峻現實。進口的大幅下滑，特別是消費品和汽車的進口減少，直接印證了美國內需市場的急劇惡化。
展望未來，經濟學家普遍預期，第二季度的經濟數據將會呈現出更為驚人的惡化幅度，部分預測甚至認為GDP萎P縮幅度可能達到前所未有的30%至40%區間。這將使「技術性衰退」—連續兩季經濟負成長—成為確定無疑的結論。為應對這場史無前例的危機，美國國會已通過數兆美元的財政刺激方案，而聯邦準備理事會亦採取了包括降息至零、無限量化寬鬆在內的極端貨幣政策工具。然而，這些政策的效用正面臨嚴峻考驗。其主要目的在於為市場提供流動性、穩定金融體系，並為家庭與企業提供暫時的財務支持，避免因現金流斷裂而引發大規模破產潮。但政策本身無法直接消滅病毒或恢復被物理隔離切斷的經濟活動。在有效的疫苗或治療方案問世之前，任何形式的經濟重啟都將伴隨著疫情復發的風險，使得復甦之路充滿了高度的不確定性。這場由外部衝擊引發的經濟「休克」，其深度與廣度已然超越了傳統經濟模型的預測範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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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a. Independent Media 台北報導
2020年4月29日，華盛頓發布的經濟數據，為一個時代劃下了句點。美國商務部公布的第一季國內生產毛額（GDP）預估值，經季節性調整後的年化季率為萎縮4.8%。這個數字不僅是自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最深重時期以來的最大單季跌幅，更重要的是，它正式宣告了自2009年6月以來，美國長達128個月、史上最長的經濟擴張紀錄就此終結。這不僅僅是一次週期性的經濟放緩，而是一場由病毒引發的、史無前例的經濟活動「瞬間凍結」。當經濟學家們透過冰冷的數據模型試圖描繪這場危機的全貌時，其背後是數千萬家庭與企業在突如其來的風暴中所面臨的生存困境。
GDP，作為衡量一個國家經濟總產出的核心指標，其計算公式為消費（C）、投資（I）、政府支出（G）以及淨出口（NX）的總和，即 GDP=C+I+G+(X−M)。理解這個公式的每一個組成部分在第一季度的具體表現，是剖析此次經濟衰退結構性根源的關鍵。這一次的衰退並非由單一環節的失靈所引發，而是幾乎所有私人部門的經濟活動同步陷入停滯，其速度與廣度均為現代經濟史所罕見。
消費引擎的熄火：服務業的崩潰
消費支出（Personal Consumption Expenditures, PCE）是美國經濟的基石，長期佔據GDP總量的近七成。在第一季度，這具強大的引擎卻猛然熄火，總體大幅下滑了7.6%，這是自1980年第二季以來的最差表現。然而，總量數據之下隱藏著更為嚴峻的結構性問題。
過去數十年，美國經濟結構持續向服務業轉型，製造業佔比逐漸縮小。如今，服務性消費已成為支撐家庭支出的主體。而此次疫情的衝擊，恰恰精準地打擊了服務業的核心—那些依賴人際接觸與物理聚集的行業。數據顯示，服務性消費暴跌10.2%，其中醫療保健支出、餐飲住宿、娛樂服務與交通運輸成為重災區。由於各州陸續頒布「居家令」與社交距離限制，醫院取消了非緊急手術，餐廳、酒吧、電影院被迫關閉，航空旅遊需求一落千丈。這些行業的停擺，不僅直接蒸發了巨大的經濟產值，更引發了大規模的失業潮。相較之下，商品消費的跌幅相對溫和，僅下降1.3%。其中，耐久財（如汽車及零部件）消費下降了16.1%，但非耐久財（如食品與民生必需品）消費卻逆勢增長了6.9%，這清晰地反映出在封鎖狀態下，民眾將支出從戶外活動轉向了家庭基本生活保障，線上購物與家庭必需品的囤積成為了消費行為的主流。
然而，線上消費的增長，遠不足以彌補實體服務業損失的巨大缺口。美國經濟賴以運行的社會互動模式被強制中斷，這正是本次衰退與過往金融危機的根本不同之處。前者是經濟活動能力的喪失，後者則是金融系統信用的崩潰。
企業投資的凍結：不確定性籠罩
企業投資（Gross Private Domestic Investment）是衡量未來經濟活力的先行指標，它反映了企業對未來盈利前景的信心。第一季度，私人投資總額下降了5.6%，其中，非住宅固定投資—涵蓋了企業在廠房、設備與智慧財產權上的支出—更是大幅下滑了8.6%，創下2009年以來的最大降幅。
值得注意的是，在疫情全面爆發之前，企業投資的動能本已顯現出疲態。持續近兩年的美中貿易爭端，為全球供應鏈帶來了巨大的不確定性，迫使許多企業推遲或取消了長期的資本支出計畫。同時，國際油價的低迷，也嚴重打擊了美國能源企業的投資意願，頁岩油行業的鑽井與勘探活動早已放緩。疫情的到來，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當全球需求驟然消失，企業不僅失去了投資的理由，更面臨著生存的危機，保存現金流成為了壓倒一切的首要任務。結構性投資（例如商業地產與工廠建設）下降了9.7%，而設備投資也下降了15.2%，這預示著在未來數季，即便需求有所恢復，企業生產力的提升也將面臨嚴峻挑戰。
政府支出的角色與淨出口的幻象
在私人部門全面萎縮的背景下，政府支出（Government Consumption Expenditures and Gross Investment）成為唯一錄得正增長的項目，微增0.7%。這主要反映了聯邦政府在疫情初期的一些應對性開支。然而，這微弱的增長在龐大的私人部門衰退面前，顯得杯水車薪。真正的財政刺激大戲—由國會通過的總額超過兩兆美元的《CARES法案》—其絕大部分效果將在第二季度才會顯現。屆時，政府支出將會出現爆炸性增長，但其目的並非為了創造新的經濟增長點，而更像是在經濟失血的傷口上進行緊急輸血，以防止經濟系統的徹底崩潰。
第一季度數據中最具迷惑性的，或許是淨出口（Net Exports of Goods and Services）的表現。數據顯示，淨出口為GDP貢獻了1.3個百分點的正增長。從表面上看，這似乎意味著美國的貿易逆差正在縮小，是一件好事。然而，事實恰恰相反。這一數據的改善，是因為進口（-15.3%）的下降速度遠遠快於出口（-8.7%）的下降速度。出口的下滑反映了全球經濟同步停擺，海外市場對美國商品與服務的需求減弱；而進口的斷崖式下跌，則更直接地暴露了美國國內需求的極度疲弱。換言之，貿易逆差的縮小並非源於美國出口競爭力的增強，而是國內消費與投資活動陷入深度停頓的結果。這是一個經濟重病的清晰信號，而非復甦的徵兆。
前所未有的第二季與政策應對的極限
如果說第一季度的數據只是這場經濟海嘯的序曲，那麼所有的預測都指向第二季度將迎來真正的風暴中心。經濟學家們普遍預測，第二季度GDP的萎縮幅度將是歷史性的，估計值從20%到40%不等。如此劇烈的單季下滑，在現代經濟史上絕無僅有，其規模將遠超2008年金融危機時的任何時期。
面對這場危機，美國的政策制定者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與規模做出了反應。聯邦準備理事會迅速將基準利率降至零附近，並啟動了無上限的量化寬鬆計畫，大量購買國債與抵押貸款支持證券，甚至開始直接購買投資等級的公司債券，其資產負債表在短時間內急劇擴張。這一切措施的目的，是確保金融市場的流動性，防止信貸市場凍結，避免重演2008年雷曼兄弟倒閉後的多米諾骨牌效應。
與此同時，美國國會與政府以前所未有的效率通過了規模空前的財政刺激方案，包括向國民直接發放現金、大幅增加失業救濟金、以及為中小企業提供可免除的貸款等。這些財政工具的設計，旨在為失去收入的家庭和現金流枯竭的企業提供一座「橋樑」，幫助他們度過經濟活動被迫中止的這段時期。
然而，無論是貨幣政策還是財政政策，其本身都存在著固有的局限性。它們可以紓解經濟停擺帶來的財務痛苦，卻無法根除導致停擺的病源。只要病毒的威脅依然存在，只要有效的疫苗或廣泛的治療手段尚未出現，任何試圖全面重啟經濟的努力，都將面臨疫情二次爆發的巨大風險。這使得未來的復甦路徑充滿了變數。相較於由內部失衡引發的傳統經濟衰退，此次由外部公共衛生危機驅動的衰退，其復甦的關鍵，更多地掌握在流行病學家和醫學研究人員手中，而非經濟學家或央行官員。美國乃至全球經濟，正行走在一條充滿未知與挑戰的道路上。
資料來源
U.S. Bureau of Economic Analysis: Gross Domestic Product, 1st Quarter 2020 (Advance Estimate)
https://www.bea.gov/news/2020/gross-domestic-product-1st-quarter-2020-advance-estimate
Reuters: U.S. economy contracts in first quarter; worst is to come
https://www.reuters.com/article/us-usa-economy-gdp/u-s-economy-contracts-in-first-quarter-worst-is-to-come-idUSKBN22B0K3
The Wall Street Journal: U.S. GDP Fell at 4.8% Rate in First Quarter
https://www.wsj.com/articles/us-gdp-first-quarter-coronavirus-11588107937
The New York Times: G.D.P. Report Shows a Record U.S. Expansion Is Over
https://www.nytimes.com/2020/04/29/business/economy/gdp-coronavirus.html
Associated Press: US economy shrank at 4.8% rate in last quarter
https://apnews.com/article/1175653521379d46f393b497f02d4157
The Guardian: US economy shrinks by 4.8%, ending record-breaking expansion
https://www.theguardian.com/business/2020/apr/29/us-economy-shrinks-gdp-coronavirus
Financial Times: US economy shrinks at 4.8% pace in first quarter
https://www.ft.com/content/8f108ac5-7828-444f-b64d-374b62b1464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