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稿人：Lia ／ 責任編輯：Zaphyra
2019年1月29日，面對因引發加州史上最致命、最具破壞性野火而產生的鉅額索賠，美國最大的公用事業公司之一—太平洋瓦斯與電力公司（Pacific Gas and Electric, PG&E）—正式聲請破產保護。此舉的直接導火線，是發生在2018年11月8日的「營溪大火」（Camp Fire）。這場由PG&E一條老舊輸電線路故障引發的火災，在數小時內吞噬了北加州的天堂鎮（Paradise），造成慘重的人員傷亡與財產損失。這起破產案不僅僅是股東與債權人的財務問題，更牽動著數百萬依賴該公司供電的加州居民，並引發了對於一家曾有過失紀錄的私人企業，是否還能被信任以安全、可靠的方式營運關鍵基礎設施的深刻質疑。
調查顯示，這場災難並非偶然。根據《華爾街日報》所披露的文件，PG&E多年來早已知曉其部分設備存在引發火災的潛在風險，卻一再推遲必要的升級改造工程。引發營溪大火的「馴鹿-巴勒莫」（Caribou-Palermo）輸電線路，建於1921年，其組件早已遠超設計使用年限。在一份公司內部報告中，這條線路被列為電網中表現最差的迴路之一，且其途經的區域被標識為具有高度甚至極端的火災風險。然而，一項耗資數千萬美元的設備更換計畫，被該公司連續五年延宕。
此案凸顯了一個更為複雜的困境，即老化的基礎設施在遭遇氣候變遷所加劇的極端環境時，所引發的系統性風險。加州在2013至2019年間經歷的歷史性乾旱，導致數百萬棵樹木死亡，為野火的蔓延提供了充足的燃料。過去，輸電線路故障可能只會導致一次可修復的停電；如今，在乾燥、多風的氣候條件下，一個微小的火花就可能演變成一場無法控制的災難。PG&E的破產，不僅是其企業管理與安全文化失敗的結果，也成為一個警示，迫使政策制定者與社會公眾重新審視，在一個氣候日益極端化的時代，應如何監管並改造維繫現代社會運轉的關鍵基礎設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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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a. Independent Media 台北報導
2019年1月29日，加州最大的公用事業公司太平洋瓦斯與電力公司（PG&E）在巨大的財務與法律壓力下，正式向法院聲請第十一章破產保護。這一決定，是兩個多月前那場席捲北加州的毀滅性火災的直接後果。2018年11月8日，一場被命名為「營溪大火」（Camp Fire）的野火，由PG&E所有的一條高壓輸電線路故障引發。火勢藉由強風迅速蔓延，在短短數小時內便將天堂鎮（Paradise）夷為平地，迫使居民在驚恐中倉皇逃離，最終導致85人罹難，成為加州有記錄以來最致命、最具破壞力的一場火災。
PG&E的破產，不僅僅是一家企業的財務崩潰，它更觸及了一個關乎公共安全的根本問題：一個為數百萬人提供生活必需能源的私營企業，在被證實存在長期安全疏失之後，其未來的命運應由誰來主宰？這場破產程序不僅涉及股東與債權人的利益，更將數以千計的火災受害者捲入其中，他們因這場災難而失去了家園、親人，乃至一切。
百年電網的脆弱黃昏
PG&E的歷史，可以追溯到20世紀初。1905年，新成立的PG&E與其他電力公司競相發展，其宏大的願景是將內華達山脈高處所產生的水力發電，透過一個區域性的電力系統，輸送到整個北加州。PG&E的前身公司們建造了一系列水壩，並架設了橫跨中央谷地、通往舊金山的長距離高壓輸電線路。透過不斷的合併與擴張，PG&E最終成為滿足北加州日益增長的能源需求的主導力量。
然而，這個龐大的電力帝國，其賴以建立的基礎設施正隨著時間的推移而逐漸老化。許多輸電鐵塔是在20世紀上半葉建造的。引發營溪大火的「馴鹿-巴勒莫」輸電線路長達56英里，始建於1921年。根據PG&E自身的評估，其高壓輸電鐵塔的平均預期使用壽命為65年，但在事故發生時，仍在服役的鐵塔平均年齡已達68歲，其中最古老的甚至已達108歲。
在過去，這些老舊設備的故障，後果通常是可控的。例如，在內華達山脈的一場大型冬季暴風雪中，一條臨近使用壽命終點的輸電線路可能會斷裂，導致停電。風雪過後，維修人員便可以前往修復。然而，加州的自然環境在過去十年間發生了劇烈的變化，從而徹底改變了設備故障所可能導致的後果。
氣候變遷與城市擴張的風險疊加
2013年至2019年，一場歷史性的乾旱席捲加州，導致數百萬棵樹木枯死。這些枯樹如同一觸即燃的火種，散佈在廣袤的林地中，極大地增加了野火的風險。與此同時，過去數十年的城市發展，使得大量住宅區建在了被稱為「荒地-城市交界面」（Wildland-Urban Interface）的區域—即建築環境的邊緣地帶，讓越來越多的人口居住在森林之中。
在這種「新常態」下，輸電線路故障的風險被指數級放大。一個微小的電氣火花，一旦落在乾燥的植被上，就可能在強風的助推下，迅速演變成一場吞噬社區的煉獄。
《華爾街日報》獲取的一份PG&E內部文件顯示，公司對此風險瞭如指掌。在該清單上，「馴鹿-巴勒莫」線路被列為整個電網中表現最差的迴路之一，其穿越的區域也被標識為具有顯著甚至極端的火災風險。事實上，早在2017年，根據加州消防官員的統計，由PG&E設備引發的火災就已多達18起，共造成22人死亡。同年的一份公司內部簡報亦明確指出，公司需要制定計畫來更換其鋼結構輸電鐵塔，並更好地管理設備，以防止其引發火災。
被延宕的維修與致命的後果
儘管風險明確，但必要的行動卻一再被推遲。《華爾街日報》的調查發現，在營溪大火發生前，PG&E早已知曉「馴鹿-巴勒莫」線路上有57座鐵塔的硬體需要更換，另有49座鐵塔需要完全替換。早在2013年，PG&E曾向聯邦監管機構報告，稱其有一項價值3000萬美元的計畫，用於更換該線路上的設備。然而，在隨後的五年裡，該計畫被反覆延期。
2018年11月8日清晨，在天堂鎮附近風力增強之時，悲劇終於發生。「馴鹿-巴勒莫」線路一座鐵塔上的一個C型鉤發生故障，導致帶電的線纜與鐵塔碰撞，產生的火花落到地面，點燃了乾燥的草木。幾分鐘後，大火迅速失控，一場史無前例的災難就此拉開序幕。
面對調查，PG&E最初發布聲明稱，被延宕的工程與維護無關，且發生故障的鐵塔並不在該計畫的更換範圍內。但後來，該公司在聯邦法院承認，其長期以來都知道其高壓線路可能發生故障並引發火災，但辯稱此類火災在歷史上相對罕見。
破產後的漫長重建之路
營溪大火造成的巨大破壞，使PG&E面臨著來自數千名受害者的索賠，涵蓋了過失致死、人身傷害和財產損失等多個方面。從2018年10月到2019年1月，公司的市值從約250億美元暴跌至90億美元。聲請破產，成為該公司應對這場生存威脅的策略—將所有索賠納入一個統一的破產程序中，以便與包括火災受害者在內的所有債權人進行協商。
最終，PG&E與火災受害者達成了135億美元的和解協議。但這家公司的未來，依然充滿不確定性。自營溪大火以來，該公司已對其所有的鐵塔、線路和變電站進行了檢查，並確定了數千個需要立即或在短期內修復的安全隱患。同時，為了防止設備再次引發火災，PG&E開始實施一項極具爭議的措施：在惡劣天氣條件下，主動切斷數十萬戶家庭和企業的電力供應。
PG&E的困境，已引起加州政府的高度關切。州政府官員已明確表示，如果PG&E無法確保其自身的命運與未來，加州將準備好介入，甚至在必要時對其進行公共接管。對於北加州的居民而言，他們生活在一種新的恐懼之中：不僅要擔心電力供應的穩定性，更要擔心這個維繫他們生活的系統，是否會在下一個乾燥多風的日子裡，成為點燃家園的火源。
資料來源：
The New York Times: PG&E Files for Bankruptcy Amid Fire Lawsuits
https://www.nytimes.com/2019/01/29/business/pge-bankruptcy.html
The Wall Street Journal: PG&E Knew for Years Its Lines Could Spark Wildfires, and Didn’t Fix Them
https://www.wsj.com/articles/pg-e-knew-for-years-its-lines-could-spark-wildfires-and-didnt-fix-them-11548622159
Reuters: PG&E prepares bankruptcy filing as fire costs mount
https://www.reuters.com/article/us-pg-e-bankruptcy/pge-prepares-bankruptcy-filing-as-fire-costs-mount-idUSKCN1P815D
Associated Press: Utility PG&E files for bankruptcy in wake of deadly fires
https://apnews.com/article/74534135e3cf4088924b22c73041c2c3
Los Angeles Times: PG&E knew its transmission lines were old and vulnerable. It failed to fix them
https://www.latimes.com/business/la-fi-pge-transmission-lines-20190131-story.html
The Guardian: PG&E: California's largest utility files for bankruptcy in wake of wildfire lawsuits
https://www.theguardian.com/us-news/2019/jan/29/pge-bankruptcy-california-utility-wildfires-lawsuits
NPR: PG&E Files For Bankruptcy After California Wildfires
https://www.npr.org/2019/01/29/689530263/pg-e-files-for-bankruptcy-after-california-wildfir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