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稿人：Lia ／ 責任編輯：Zaphyra
2024年7月下旬，美國前總統川普對現任聯準會（Fed）主席鮑爾（Jerome Powell）的尖銳批評升級，並拋出提前任命「影子聯準會主席」的構想，意圖在鮑爾2026年任期結束前將其「跛鴨化」，此舉引發市場對美國央行獨立性的深切憂慮。川普團隊的核心策略，是利用聯準會理事會即將出現的職位空缺，安插屬意人選，並公開宣示其為未來主席，藉此削弱鮑爾的政策權威。然而，這項前所未有的政治操作伴隨著巨大風險，不僅可能引發金融市場混亂，使候任者陷入兩難，更可能激發鮑爾在卸任主席後留任理事，形成權力制衡。整個事件不僅是一場圍繞降息議題的政治角力，更深刻地觸及了美國貨幣政策獨立性的憲政基石，以及行政權力與獨立機構之間那道脆弱的防火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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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a. Independent Media 台北報導
在權力的長廊中，傳統的界線正變得模糊，而那些曾經被視為神聖不可侵犯的制度堡壘，如今也面臨著來自政治意志的猛烈衝擊。近期，華盛頓的政治空氣中瀰漫著一種前所未有的緊張氣氛，其源頭直指美國貨幣政策的心臟—美國聯邦準備理事會（The Federal Reserve, Fed）。前總統唐納・川普（Donald Trump）毫不掩飾其對於現任主席傑洛姆・鮑爾（Jerome Powell）的不滿，一場意圖重塑央行權力格局的風暴似乎正在醞釀。
川普的批評直白而尖銳，他將鮑爾戲稱為「太遲・鮑爾（Too late Powell）」，指責他是一位「頑固的騾子」、「不夠聰明」，在調整利率的決策上總是慢半拍。這些公開的羞辱性言論背後，是川普對於聯準會未能如其所願、大幅度降息以刺激經濟的極度失望。他曾在社群媒體上發布致鮑爾的公開信，明確表示利率應降至1%或更低，與當時4.25%至4.50%的區間形成天壤之別。對川普而言，低利率是點燃經濟「火箭飛船（rocket ship）」的唯一燃料，而鮑爾的審慎與堅持，無疑是阻礙其經濟藍圖的頑石。
這場衝突的核心，不僅僅是政策理念的差異，更演變為一場針對鮑爾個人的權力鬥爭。根據熟悉內情的人士透露，川普正考慮打破常規，最早在今年夏秋之際就提名鮑爾的繼任者。此舉的目的，是創造一位所謂的「影子聯準會主席（Shadow Fed Chair）」，一個在現任主席任期未滿時就已確立的「準權威」，從而讓鮑爾在剩餘的任期內徹底「跛鴨化（lame duck）」。這在美國現代政治史上是聞所未聞的策略，它像一把鋒利的匕首，試圖劃開總統行政權與央行獨立性之間那道莊嚴的帷幕。
影子主席的運作機制與憲政博弈
要理解這項策略的運作邏輯，必須先深入聯準會的權力結構。聯準會的最高決策機構是其理事會（Board of Governors），由七名理事組成，他們由總統提名並經參議院確認。這些理事同時也是制定貨幣政策的「聯邦公開市場委員會（FOMC）」的投票成員。理事的任期長達14年，旨在確保其決策的長期性與獨立性；而主席則由總統從理事中任命，任期為四年。鮑爾作為主席的第二個任期將於2026年5月結束，但他作為理事的任期理論上可持續至2028年1月。
川普團隊的盤算是，利用即將到來的理事席位空缺，例如理事阿德里安娜・庫格勒（Adriana Kugler）的任期將於明年一月結束。屆時，川普可以提名一位心腹人選填補該職位，待其順利在二月就任理事後，便可公開宣布此人將是下一任聯準會主席。如此一來，市場與公眾的目光將會轉向這位「候任者」，鮑爾的每一次發言、每一次決策都將被置於這位「影子」的陰影之下，其政策的影響力與權威性將被大幅削弱。
然而，這場看似精巧的政治算計，卻是一場充滿未知變數的豪賭。首先，此舉未必能有效改變近期的貨幣政策走向。聯準會的決策是委員會共識的結果，主席雖是議程設定者，卻無法「將自己的意志強行灌輸給整個委員會」。提前指定接班人反而可能造成市場訊息混亂，讓投資者對政策前景感到困惑，這無異於「在湯裡吐口水（spitting in the soup）」，最終傷害的是經濟穩定。
其次，這將使被提名的「影子主席」陷入極其尷尬的境地。他們必須在公開場合發表言論，既要迎合川普的期待，又不能顯得像個完全的「政治獻媚者（sycophant）」，以免在金融市場中喪失信譽。市場需要相信，未來的聯準會依然會堅守對抗通膨的職責。如果候任者的言論被認為「在理智上語無倫次（intellectually incoherent）」，那麼在正式上任前，其專業形象就已蕩然無存。更具風險的是，倘若這位候任者為了維持專業性而發表了與川普意願相左的觀點，那麼在獲得參議院確認之前，這項提名隨時可能被收回。
鮑爾的反制與制度的韌性
在這場權力博弈中，鮑爾並非毫無還手之力。他手中握有一張極具威懾力的王牌：在2026年卸任主席後，選擇繼續留任理事直到2028年任期結束。當被問及此可能性時，鮑爾雖未正面回應，但這個選項無疑存在。屆時，他將可以從委員會內部，以一位資深理事的身份，制衡新任主席的政策方向，形成一種反向的「影子權力」。這將導致聯準會內部出現前所未有的緊張對峙，政策討論可能演變為激烈的派系鬥爭，這對機構的信譽與穩定性將是沉重打擊。
前里奇蒙聯邦準備銀行行長傑佛瑞・拉克（Jeffrey Lacker）對「影子聯準會」這一術語提出了深刻的批判。他指出，他所參與的「影子公開市場委員會」始終將其評論建立在「經濟科學、貨幣經濟學與貨幣史」的基礎上，旨在提供學術性的政策監督。而川普構想的「影子主席」，其動機卻是純粹的政治干預，兩者有著本質的區別。這突顯了外界觀察者最大的擔憂：聯準會的決策是否會偏離專業軌道，淪為服務於短期政治目標的工具。
潛在候選人：一場「誰是接班人」的實境秀
目前，關於下一任主席人選的猜測，幾乎像一場聯準會版的電視實境秀《誰是接班人》（The Apprentice）。幾位潛在候選人的名字浮出水面，各有其背景與政治光譜。
凱文・沃什（Kevin Warsh）是熱門人選之一。他曾在15年前擔任聯準會理事，並在2008年金融危機期間發揮作用，也曾是小布希總統的顧問。據報導，川普在2017年曾認真考慮由他出任主席，但後來認為他「看起來太年輕」。
另一位是凱文・哈塞特（Kevin Hassett），他曾是川普第一任期內的白宮經濟顧問委員會主席，目前擔任川普國家經濟委員會的主任，與川普的經濟理念高度契合。
此外，對沖基金經理斯科特・貝森特（Scott Bessent）也未否認自己對該職位的興趣。而被視為較不可能的「黑馬」人選，則是現任聯準會理事克里斯多福・沃勒（Christopher Waller），他在過去幾年對經濟的預測相當精準，具備深厚的專業背景。
不論最終誰被提名，都必須面對參議院的嚴格審查。這也是美國政治體系中最後一道，也是最重要的一道防線。參議員們將會質疑，被提名者是否具備領導聯準會所需的獨立品格。在川普已如此明確地表示他需要一個「聽話」的主席之後，任何一位候選人都將在聽證會上面對關於其獨立性的尖銳提問。
這場圍繞聯準會主席之位的政治風暴，其意義已遠遠超出一場人事任命。它是一次對美國百年央行制度的壓力測試，考驗著這個國家能否在強人政治的衝擊下，繼續捍衛其貨幣政策的獨立與超然。最終的結果，不僅將決定未來幾年美國的利率走向，更將為全球其他國家的央行與政府關係，樹立一個深刻的判例。
資料來源
The Wall Street Journal: What Is a ‘Shadow Fed Chair’?
https://www.wsj.com/video/series/wsj-explains/what-is-a-shadow-fed-chair/A25776F6-E9F1-4E87-975D-F6BD0452C895
Bloomberg: Trump Team Vets Potential Fed Nominees, Brainstorms Policy Shifts
https://www.bloomberg.com/news/articles/2024-07-29/trump-team-vets-potential-fed-nominees-brainstorms-policy-shifts
Reuters: Explainer: How Trump could try to pressure the US Fed on interest rates
https://www.reuters.com/markets/us/how-trump-could-try-pressure-us-fed-interest-rates-2024-07-16/
Financial Times: The battle for the future of the Federal Reserve
https://www.ft.com/content/13811802-5360-498c-843c-3dfc63e0e980
The New York Times: Trump’s Plans for the Fed Could Threaten Its Independence
https://www.nytimes.com/2024/07/30/business/economy/trump-federal-reserve.html
Associated Press: Trump’s allies are mapping out a potential second term. The plans include seizing control of the Fed
https://apnews.com/article/trump-federal-reserve-powell-election-2024-5006b02a967d32c96c14713a17e06a38
The Economist: How Donald Trump could neuter the Federal Reserve
https://www.economist.com/finance-and-economics/2024/05/20/how-donald-trump-could-neuter-the-federal-reserv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