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稿人:Lia / 責任編輯:Zaphyra
沼澤的低語,海岸的骨架:拉赫馬的緩慢時光
「共生」與「疤痕」的土地讀本
空氣中傳來的是一種複合的氣息。
它不是單一的。是松針在微風中釋放出的、近乎尖銳的樹脂清香;是從地表滲透上來的、一種古老的、潮濕的氣味,那是泥炭(peat)的味道,是數千年緩慢腐朽與積累的證明;而在這一切之下,是從芬蘭灣(Gulf of Finland)送來的、一絲微弱但清晰的、帶著寒意的鹹味。
松木、沼澤、海洋。
這三種元素在愛沙尼亞北部的海岸線上交會,編織出了一片被稱為「拉赫馬」(Lahemaa)的土地。這個名字在愛沙尼亞語中意為「海灣之地」,一個看似簡單的地理描述,卻承載著遠超其意的重量。
這片佔地超過七萬公頃的區域,於1971年被劃設為國家公園—前蘇聯時期的第一座。
這本身就是一個充滿矛盾的舉動:一個強調集體意志與工業進程的帝國,卻在這裡圈出了一片土地,只為讓其保持「原樣」。
但「原樣」是什麼?
拉赫馬不是一座靜止的博物館。它是一塊浸透了時間的古老海綿。它的孔隙是沼澤,纖維是森林,外殼是海岸。它緩慢地吸收著冰河的記憶、海洋的呼吸,同時也在過濾著數個世紀以來,人類在它身上留下的、或輕或重的足跡。
要感受這片土地,不能只用雙眼。必須用全身的感官,去閱讀它如何同時承載著冰川留下的巨石、森林中熊的行蹤、巴洛克莊園的秩序,以及一座生鏽的潛艇基地的寂靜。

全文
冰河的指紋,森林的脈搏
這片土地的性格,是由「水」與「冰」所共同塑造的。它沒有陡峭的山峰來宣示天際線,它的力量來自於廣闊的、水平的延伸,以及隱藏在表面之下的、深刻的時間。

冰的遺產
崇敬拉赫馬,必須從一萬多年前的冰河退卻開始。當斯堪的納維亞的冰蓋融化並向北撤退時,它留下了它的「指紋」。這些不是精細的刻痕,而是巨大、沉重、無法辯駁的「搬運岩」(erratic boulders)。
它們是這片土地上最古老的訪客。它們是從芬蘭或瑞典的基岩上被撕扯下來的碎片,隨著冰的流動被攜帶至此,然後,在冰層融化時,被遺棄在 這片陌生的土地上。

其中最著名的是「Ehalkivi」。它蹲踞在海岸邊,是愛沙尼亞最大的冰川漂礫。它的存在是如此突兀,如此不屬於周圍的松林與沙地。它是一塊體積超過九百立方公尺的花崗岩,一個沉默的、來自遠古的使者。它不是被「建造」的,它只是被「放置」了。
它的存在,迫使人去想像一種如今已不復存在的、壓倒性的力量。這些巨石是拉赫馬地質上的「錨」,它們是時間的固體形態,對比著周圍一切的流動與生長。在它們粗糙的表面上,地衣生長,花了數十年才蔓延了幾公分。它們是這片土地上,關於「永恆」與「靜止」最接近的體現。
海灣的呼吸
這片土地的名字,「海灣之地」,揭示了它與海洋的關係。海岸線不是一條平滑的直線,而是由四個主要的半島(Pärispea、Juminda、Käsmu、Vergi)和它們之間的三個主要海灣(Kolga、Hara、Eru)所構成的、犬牙交錯的介面。
這是一種土地與海水之間永恆的、低聲的協商。

在某些地方,如 Pärispea 半島的頂端,是愛沙尼亞的最北端,海岸是暴露的、岩石質的,承受著芬蘭灣的全部力量。而在 Käsmu 半島,這個被稱為「船長之村」的地方,海岸線則顯得更為溫和。這裡的沙灘上,散落著無數較小的石頭,它們是冰川的另一種遺產,經過數千年海浪的淘洗,變得圓潤。
這裡的海洋,波羅的海,是一種內斂的海。它的鹽度很低,更像是一個巨大的鹹水湖。在冬季,海灣會結冰,將流動的水變為固體的、可供行走的白色平原。春季,冰層破裂的聲音,如同遠處的雷鳴。這條海岸線,定義了拉赫馬的「邊界」,但這條邊界是流動的、隨季節而變的。
森林的庇護
從海岸向內陸延伸,土地的主導權便交給了森林。拉赫馬超過百分之七十的面積被森林所覆蓋。這不是單一的綠色,而是由不同樹種、不同年齡、不同質地所構成的複雜生態體。
在沙質土壤和乾燥的高地上,是明亮的、開闊的松林。陽光可以穿透針葉,灑在佈滿漿果和苔蘚的地面上。空氣是乾燥的、充滿樹脂的香氣。

在較低窪、較潮濕的地區,則是挪威雲杉(Spruce)的領地。這些森林更為幽暗、神秘。樹木高聳,枝葉繁茂,幾乎遮蔽了天空。地面上覆蓋著厚厚的、柔軟的苔蘚地毯,吸收了所有的聲音。行走於此,腳步聲是沉悶的。
Oandu 的古老森林,是這片森林的精華。這裡的樹木被允許按照自己的節奏生長、死亡、腐朽。倒下的樹木成為新的生命—真菌、昆蟲、穴居動物的溫床。



這片廣闊的森林,是拉赫馬真正的「庇護所」。它是大型哺乳動物的家園。麋鹿(Moose),這些體型龐大但行動悄無聲息的巨獸,在晨昏時分穿梭於林間。野豬(Wild Boar)用牠們的吻部翻動著土地,尋找橡實和根莖。

更深處,是更為隱秘的居民。棕熊(Brown Bear)在此冬眠與覓食;猞猁(Lynx)那幽靈般的貓科動物以其無與倫比的隱蔽性,觀察著自己的領地。

而河狸(Beaver)則是這片土地的另一位工程師。牠們在河流上築壩,創造出小型的濕地和池塘,進一步改變了水的流動,為無數其他物種創造了新的棲地。森林,因此不僅僅是樹木的集合,它是一個由無數生命共同維繫的、跳動的脈搏。

沼澤的心臟
然而,如果說巨石是骨架,森林是血肉,那麼沼澤(Bogs)就是拉赫馬的靈魂。
拉赫馬擁有愛沙尼亞最壯麗的泥炭沼澤之一,其中以 Viru 沼澤最為人所知。這片景觀的形成,是一個極度緩慢、需要數千年才能完成的過程。

沼澤,不是堅實的陸地,也不是開放的水域。它是一種「中間狀態」。它始於冰河退卻後留下的淺湖。水生植物死亡、沉積,但由於缺氧和高酸性的環境,它們無法完全分解。年復一年,這些半腐化的有機物不斷堆積,形成了泥炭。
sphagnum(泥炭蘚)是這場演變的主角。這種神奇的植物,能吸收超過自身重量二十倍的水分,並進一步酸化周圍的環境。它們一層一層地生長,下方的則被壓實,緩慢地轉變為泥炭。這個過程,每年大約只增長一公釐。
這意味著,一片五公尺深的沼澤,代表著五千年的積累。
沼澤因此是一個垂直的時間膠囊。它以近乎完美的狀態,保存了數千年的花粉、孢子,甚至是不幸陷入其中的動物或人類的遺骸。

站在 Viru 沼澤的邊緣,視覺是騙人的。
那看起來像是一片堅實的、鋪著紅色和綠色地毯的土地,點綴著一些矮小的、營養不良的松樹。但那片「土地」的百分之九十,其實是水。那些深色的、如同鏡面一般的沼澤湖(bog pools),是這片飽和海綿上滲出的水滴。
這片土地是活生生的,但它以一種非人類的時間尺度在呼吸。它脆弱、古老,並且充滿了一種近乎神聖的、關於「保存」的力量。
踏上浮動的土地
要體驗拉赫馬,人必須親自踏入這三種景觀—沼澤、森林與海岸。然而,這片土地,特別是沼澤,並不總是歡迎雙腳的踏入。因此,人類的「接近」,本身就是一種需要被設計的體驗。
穿越沼澤的木道
Viru 沼澤最著名的特徵,是那條蜿蜒穿過其中心的木棧道(Boardwalk)。這是一個人類的創造物,卻是對這片土地最深刻的致敬。
踏上木板的瞬間,感官立刻被放大。
首先是腳下的觸感。木板是堅實的,但在某些接縫處,會隨著人的體重而發出輕微的「咿呀」聲,或有微弱的彈性。這是一種持續的提醒:人正行走於一片「浮動」的土地之上。木道之下,是數公尺深的、飽和的泥炭。

木道強迫人以一種線性的方式,去體驗一個本來是發散的、全方位的空間。它引導著腳步,也約束著腳步。這是一條細長的、文明的絲線,穿過一片古老的、酸性的荒野。
行走於此,是行走於「之間」。兩側是奇異的世界。矮小的松樹,樹齡可能已達百年,卻因缺乏營養而永遠無法長高,呈現出如同日本盆景般的扭曲姿態。地面上,泥炭蘚的顏色從深紅、亮橘到鮮綠,鋪展成一片織錦。
沼澤湖的水,因為富含腐植酸,呈現出深邃的、近乎黑色的棕褐色。它們完美地倒映著天空,創造出一種上下顛倒的錯覺。
在木道的中間,通常會有一座瞭假的瞭望塔。攀上高塔,是體驗的第二次轉折。在地面上,人是被沼澤所「包圍」的;而在高處,人第一次得以「理解」沼澤。
從塔上俯瞰,沼澤的圖案得以展現。那些沼澤湖泊不再是孤立的水池,而是形成了一個有如細胞結構般的、相互連結的系統。木棧道如同一條細線,劃過這片巨大的、有機的畫布。

這是一場萬年的相遇。木道既是邀請,也是屏障。它允許人進入這片脆弱生態系的核心,而唯一的代價,就是必須放棄偏離路徑的自由。這是一種以「限制」換取「親近」的溫柔契約。
深入森林的靜默
從沼澤的開闊,轉入 Oandu 森林的幽深,是另一種感官的切換。

如果說沼澤是水平的、暴露的,那麼森林就是垂直的、包覆的。
沿著 Oandu 的自然教育小徑行走,腳下的土地是堅實的,佈滿了樹根和落葉。光線被高聳的樹冠過濾,變得柔和而斑駁。空氣是清涼的,帶著濕潤的泥土和腐葉的氣息。
這裡的體驗是「沉浸」。
聲音在森林中傳播的方式不同。風聲不再是沼澤上的呼嘯,而是穿過數百萬片針葉和樹葉的「沙沙」聲。鳥鳴聲——啄木鳥的敲擊、烏鴉的鳴叫顯得格外清晰,因為它們的背景是深沉的靜默。
在森林中,人的感知會轉向更細微的層面。尋找動物的蹤跡:地上新鮮的蹄印、被河狸啃咬過的樹幹、樹皮上熊的抓痕。這些是「存在」的證據,即使那些生物本身保持著它們的隱形。
這是一種「被包容」的感覺。森林提供了遮蔽,它不同於沼澤那種令人敬畏的暴露感。在這裡,人是渺小的,但也是被保護的。

觸摸海岸的邊界
最後,是走向海岸。在 Käsmu 的船長之村,一條小徑引領人穿過松林,直達海灣。
這裡的體驗是關於「邊界」。

腳下的土地從柔軟的森林地表,變為沙地,最終變為佈滿圓石的灘塗。空氣中的松香,被海水的鹹味所取代。
Käsmu 半島的頂端,是一個佈滿巨石的區域。這些冰河漂礫,有些在陸上,有些在淺水中。行走於此,是一種「跨越」的體驗。在石頭上跳躍,尋找平衡。
海浪的聲音是永恆的節拍器。它不像大洋那樣洶......它不像大洋那樣充滿威脅性的力量,波羅的海的浪潮是低沉的、有規律的、近乎溫和的拍打。
在這裡,人可以坐在一塊被冰河搬運至此的巨石上,一側是延伸數百公里的森林,另一側是通向芬蘭和聖彼得堡的寒冷海灣。
這三種體驗行走於浮動的沼澤、沉浸於幽深的森林、靜坐於古老的海岸邊界共同構成了拉赫馬的感官地圖。它們是人類的身體,與這片土地的地質時間、生態生命,所能進行的最直接的對話。
莊園的秩序與港口的銹
拉赫馬不僅僅是荒野。在這片由冰、水、樹木主導的土地上,人類的活動留下了深刻的、多層次的印記。這些印記講述著截然不同的、關於「擁有」與「生存」的故事。
巴洛克的幻夢:莊園
在拉赫馬的森林深處,隱藏著數座宏偉的莊園(Mõisad),其中最著名的是帕爾姆塞(Palmse)與維胡拉(Vihula)。


它們是巴洛克與洛可可風格的建築,有著精心修剪的花園、對稱的佈局、人工開鑿的湖泊和華麗的室內裝潢。
它們的存在,是這片土地上最強烈的人為「介入」。
這些莊園,是數百年間統治這片土地的波羅的海德意志(Baltic-German)貴族的遺產。它們是權力與財富的象徵,是將歐洲大陸的「秩序」與「文明」強加於愛沙尼亞「原始」景觀之上的嘗試。

走進帕爾姆塞莊園,如同走進另一個時空。修剪整齊的樹籬、對稱的天鵝湖、溫室裡的外來植物這一切都與幾公里外 Viru 沼澤的野性、混沌、有機的生長,形成了最強烈的對比。

莊園代表了一種「馴化」的渴望。它試圖用直線和對稱,來取代自然的曲線;用精心培育的品種,來取代野生的雜草。

這些莊園在愛沙尼亞獨立與蘇聯時期被收歸國有,如今被精心地修復,作為博物館、酒店和會議中心。它們是拉赫馬歷史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是關於「控制自然」的、一個精美而脆弱的夢。
海風的日常:漁村
如果說莊園代表著「控制」,那麼散落在海岸線上的古老漁村(Kalurikülad),如 Käsmu 和 Altja,則代表著「共生」。

這些村莊的建築是謙遜的。木質的房屋,塗著赭紅色的油漆,低矮地貼著地面,以抵禦海上的強風。這裡沒有修剪整齊的花園,只有用來晾曬漁網的木架、用來存放工具的棚屋,以及通向大海的小型碼頭。
Käsmu,這個「船長之村」,在十九世紀末期曾是俄羅斯帝國最重要的航海學校之一。這裡的男人,他們的生命與大海緊密相連。他們不是在「控制」海洋,而是在「閱讀」海洋。他們理解風向、潮汐和星辰的位置。

Altja 則是一個更為古老的漁村,如今被恢復為一個活生生的博物館。古老的木屋、傳統的鞦韆架(Külakiik)、以及岸邊的漁網棚,都在訴說著一種依賴自然、也尊重自然的生活方式。
這些漁村的存在,是一種更為柔軟、更具韌性的人類印記。它不是將意志強加於土地,而是尋找一種在土地的縫隙中生存的方式。
冷戰的疤痕:潛艇基地
在拉赫馬的歷史光譜的另一端,存在著一個更近、也更為刺眼的印記。
在 Hara 半島的隱蔽海灣中,隱藏著一座前蘇聯的潛艇消磁基地遺址。

在冷戰期間,拉赫馬的這片海岸是高度軍事化的邊境禁區。Hara 港被建成一個機密的設施,用於消除潛艇的磁性特徵,使它們難以被敵方的磁性探測器發現。
如今,這個基地已被廢棄。

這是一種截然不同的「人造景觀」。巨大的混凝土防波堤、碼頭的骨架、以及用途不明的建築殘骸,突兀地伸入海灣。鋼筋從破碎的混凝土中暴露出來,在海風的侵蝕下,裹上了一層厚厚的、紅褐色的銹。
一處「疤痕」。
與帕爾姆塞莊園的精美修復不同,Hara 基地被刻意地(或因疏忽地)保留了其腐朽的狀態。
它沒有被美化,也沒有被拆除。
它就在那裡,一個關於權力、恐懼和一個帝國崩潰的沉默見證。

走在這些破碎的混凝土結構上,腳下是空洞的。風穿過建築物的空洞,發出低沉的嗚咽。這不是莊園的秩序,也不是漁村的共生。這是一種純粹的、基於戰略考量的、對土地的「使用」與「拋棄」。

自然正在緩慢地收回這片土地。青草從混凝土的裂縫中長出,海鳥在生鏽的鋼架上築巢。但這個過程是緩慢的。這道疤痕,提醒著人們,這片「海灣之地」在不久的過去,曾是鐵幕的邊緣。
海綿的飽和
拉赫馬,這片古老的土地,因此承載了截然不同的印記:冰河留下的巨石、貴族建造的莊園、漁民依海而生的村落,以及超級大國留下的軍事銹跡。
現在,它面臨著一種全新的、更為複雜的壓力。
「一塊浸透了時間的古老海綿」
這塊海綿的孔隙(沼澤)和纖維(森林),在數千年中,緩慢地吸收和過濾了冰、水、生命、以及不同時代的人類意志。它保存了花粉,也保存了德意志貴族的秩序;它見證了船長的遠航,也正在緩慢地分解蘇聯的混凝土。
而今,這塊海綿被要求吸收一種全新的液體:大規模的、現代的「觀光」。
拉赫馬是愛沙尼亞最古老、最大,也是最受歡迎的國家公園。
它距離首都塔林(Tallinn)僅一小時車程。這種「易達性」,是它作為一個「成功」公園的標誌,卻也構成了它最獨特、最在地化的核心威脅。
威脅,並非來自工業污染或惡意的破壞,而是來自「愛」。
在一個晴朗的夏日週末,Viru 沼澤的木棧道上,不再是孤獨的沉思,而可能是一條由遊客組成的、緩慢移動的隊伍。
木棧道的悖論
木棧道,這個為了「保護」沼澤脆弱的表面而誕生的、充滿敬意的設計,如今卻因為它的成功,而成為了將人潮「導入」脆弱心臟的管道。
海綿被要求吸收的,是成千上萬的腳步聲、交談聲、相機的快門聲。
管理方(如愛沙尼亞的 RMK,國家森林管理中心)的反應,是加寬木棧道、加固瞭望塔、增加停車場。
這一切都是必要且善意的,目的是為了管理「衝擊」。
但這種管理,本身是否也在改變海綿的結構?當一條小徑變成了高速公路,它所提供的體驗,是否還能指向那片土地的靈魂?
被選擇的歷史
同樣的飽和壓力,也體現在對「歷史」的選擇上。
帕爾姆塞莊園被完美地修復,草坪無可挑剔,音樂廳裡演奏著古典音樂。
它被包裝成一個精緻的、可供消費的「體驗」。它吸引著人潮,為公園帶來了收入。
而幾公里外的 Hara 潛艇基地,則在腐朽。它提供的是一種不安、一種反思,一種「不舒服」的體驗。
海綿同時承載著兩者。但當代的注意力,這種新的「吸收物」,顯然更傾向於前者。我們渴望被美所安慰,而不太願意被歷史的疤痕所挑戰。
這塊古老的海綿,正被現代的、快速的、消費性的期望所迅速填滿。它吸收這一切的速度,遠遠超過了它分解泥炭或風化岩石的速度。
它的孔隙正在被堵塞。
那種需要安靜、需要時間、需要一點點不適(如森林中的蚊蟲、沼澤的潮濕)才能獲得的、與土地的深刻連結,正在被一種更安全、更可控、更「易於消化」的景觀所取代。
風,依然從芬蘭灣吹來。它穿過 Käsmu 的松林,帶著鹽的氣息;它掠過 Viru 沼澤,帶走了水氣;它在 Hara 基地的生鏽鋼筋間,發出低沉的迴響。
這片土地,在冰河、貴族、漁民和蘇聯政委之後,正在學習如何承載我們——這些懷著善意、卻數量龐大的「愛好者」。
當這塊古老的海綿,被迫以一種前所未有的速度,去吸收我們短暫的、集中的注意力時,它是否還有足夠的空間,去維繫它那數千年的、緩慢的、關於生長與腐朽的內在節律?
而我們,作為踏上那片木棧道的人,在渴望被這片土地治癒的同時,是否意識到,我們也在要求這片土地,去承載我們的重量?
參考資料
文獻與論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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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遊與資訊網站
Lahemaa National Park (Official Website - Keskkonnaamet/Environmental Board):
https://kaitsealad.ee/en/lahemaa-national-park
RMK (State Forest Management Centre - Lahemaa Info):
https://loodusegakoos.ee/en/where-to-go/national-parks/lahemaa-national-park
Visit Estonia (Official Tourism Board - Lahemaa):
https://www.visitestonia.com/en/lahemaa-national-park
Palmse Manor (Official Website):
https://www.palmse.ee/en
Hara Submarine Base (Info Portal):
https://www.harasadam.ee/en/ (Note: This is the commercial harbor portal, which now includes the historical sit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