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稿人：Lia ／ 責任編輯：Zaphyra
2020年8月20日，隨著秋季學期的臨近，一場前所未有的教育模式轉變，正對美國數百個以高等學府為中心的小型城鎮，構成嚴峻的經濟生存考驗。由於新冠病毒大流行的持續蔓延，根據統計，截至八月中旬，美國近半數的大學與學院已決定採取全部或部分遠距教學。這項為保障公共衛生而採取的必要措施，卻直接導致了這些「大學城」（College Town）賴以為生的經濟活動陷入停滯。在正常的秋季，以華盛頓州立大學（WSU）所在的普爾曼市（Pullman）為例，其人口會因兩萬多名學生的返校而激增至約三萬五千人。然而在今年，校內宿舍將空無一人，能夠容納三萬人的馬丁體育場也將寂靜無聲。這種景象並非孤例，它預示著一場由大學預算緊縮、學生消費消失與訪客經濟停擺所構成的三重經濟衝擊，正威脅著這些獨特城鎮的社會經濟結構。
大學城的經濟命純粹粹與其所在的高等教育機構緊密相連，其經濟活力主要來自三大支柱。首先，也是最重要的一環，是大學自身的營運支出。經濟模型分析公司EMSI的數據顯示，僅華盛頓州立大学一個學年內的日常營運開銷—包括教職員工薪資、設備採購與服務合約—就為普爾曼市的經濟注入了高達7.79億美元的資金。然而，這根最粗壯的支柱正因兩方面的壓力而受到侵蝕：一是州政府公共資金的大幅削減，華盛頓州已要求州立大學準備應對2021財年15%的經費縮減，其衝擊相當於WSU商學院、傳播學院與教育學院的年度營運成本總和；二是潛在的註冊率下降，這將直接減少學校的學費收入。此種財政困境並非華盛頓州獨有，加州與馬里蘭州的高等教育系統也面臨著類似的巨額預算削減。對於財務狀況本就脆弱的小型學院，尤其是在新英格蘭地區，這波衝擊甚至可能引發永久性的倒閉潮。
其次，學生群體的在地消費，是構成大學城經濟活力的第二大支柱。EMSI的分析指出，WSU的學生每年為普爾曼市帶來約4850萬美元的直接消費，這筆開銷支撐了當地約1200個工作崗位，涵蓋了從校外住宿的租金，到餐廳、超市與加油站的日常支出。儘管遠距教學意味著許多學生無需返校，但據普爾曼市政府估計，仍有約七成學生選擇回到其校外的租屋處居住，他們的持續消費或能部分緩解經濟的下行壓力。然而，第三根支柱—由體育賽事、畢業典禮等大型活動所帶來的訪客消費—則面臨著近乎完全的崩潰。以WSU為例，訪客經濟每年為當地貢獻1730萬美元。隨著太平洋十二校聯盟（PAC-12）與大十聯盟（Big Ten）等主要大學體育聯盟宣布推遲秋季所有體育賽事，這筆收入來源已然蒸發。對於一些規模極小的大學城而言，一場坐滿觀眾的橄欖球賽所帶來的人潮，甚至超過了本地的總人口，其經濟重要性不言而喻。如今，隨著三大收入來源同步告急，這些長期以來與學術共生的小鎮，正被迫面對一場前所未有的經濟寒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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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a. Independent Media 台北報導
在美國的文化地圖上，「大學城」是一個獨特的存在。這些城鎮的身份、節奏與經濟命脈，都與其腹地內的大學或學院深刻地交織在一起。每年秋天，它們都會上演一場週期性的人口大遷徙，成千上萬的學生湧入，為小鎮注入年輕的活力與龐大的消費力。然而，在2020年的秋天，這幅熟悉的景象被一場史無前例的公共衛生危機徹底改寫。新冠病毒大流行迫使高等教育機構大規模轉向線上教學，這場寧靜的數位革命，正對那些高度依賴大學而生存的實體經濟，造成一場劇烈而深遠的衝擊。
大學引擎的失速：三大經濟支柱的同步動搖
大學城的經濟模式，本質上是一種圍繞單一大型機構建立的共生生態系統。其經濟健康狀況，可透過三大核心資金流來衡量：大學的營運支出、學生的在地消費，以及由大學活動吸引來的訪客消費。在2020年的疫情之下，這三大支柱正同時面臨著崩塌的風險。
第一支柱：大學營運支出。 這是大學對地方經濟最直接、最龐大的貢獻。以坐落於華盛頓州普爾曼市的華盛頓州立大學（WSU）為例，經濟分析公司EMSI的模型顯示，在一個正常的財政年度裡，WSU的日常營運支出為普爾曼地區經濟帶來了7.79億美元的總影響。這筆資金透過支付數千名教職員工的薪水、向本地供應商採購設備與服務、以及各類建設與維護項目，如漣漪般滲透到地方經濟的每一個角落。然而，這台強大的經濟引擎正在失速。大學的預算主要來自州政府撥款與學生繳納的學費，而這兩大收入來源都在急劇萎縮。一方面，疫情導致的經濟衰退使得各州政府面臨巨大的財政赤字，削減對高等教育的公共投資成為必然之舉。華盛頓州已要求公立大學為下一財年15%的經費削減做準備，WSU的財務長指出，這筆削減的金額大致相當於該校商學院、傳播學院和教育學院三者的年度營運成本總和。同樣的劇本正在全美上演，加州公立大學系統面臨6.02億美元的經費縮減，馬里蘭州則對高等教育實施了8%的預算削減。另一方面，註冊率的停滯甚至下滑，也對大學的財務造成直接打擊。
第二支柱：學生消費。 學生不僅是知識的追求者，更是地方經濟中活躍的消費者。EMSI的分析指出，WSU的學生群體每年為普爾曼市注入約4850萬美元的消費，其影響力相當於支撐了當地1200個全職工作崗位。這筆消費涵蓋了學生在校外公寓的租金、在本地餐廳與雜貨店的開銷，以及交通、娛樂等日常支出。—這些資金的注入，對於維持小鎮商業街的活力至關重要—。隨著遠距教學的實施，理論上學生已無返校的必要。幸運的是，初步跡象顯示，情況或許沒有那麼悲觀。普爾曼市的行政官員透露，根據與校方的溝通，預計仍有大約七成的學生會返回其校外的住所，這種行為模式將為當地經濟提供一個重要的緩衝。
第三支柱：訪客經濟。 這是大學城經濟中最具季節性，也最為脆弱的一環。大型體育賽事（特別是美式足球）、畢業典禮、校友返校日以及家長週末等活動，能在短短幾天內為小鎮帶來數以萬計的訪客，他們的住宿、餐飲和購物消費，是許多本地服務業商家一年中的主要利潤來源。以普爾曼市為例，訪客經濟每年價值約1730萬美元。然而，隨著太平洋十二校聯盟（PAC-12）與大十聯盟（Big Ten）這兩大頂級大學體育聯盟在八月相繼宣布推遲所有秋季體育賽事，這筆收入已確定歸零。
足球經濟的崩潰：小型城鎮的生存危機
對於大型都會區的大學而言，體育賽事的取消或許只是眾多經濟活動中的一項損失。但對於那些地理位置偏遠、經濟結構單一的小型大學城而言，秋季的美式足球賽季幾乎等同於其經濟的生命線。
北卡羅來那大學夏洛特分校的經濟學教授克雷格·德普肯（Craig Depken）的研究指出，大學賽事對經濟的推動作用，在最小的大學城中表現得最為明顯。他以德州的普雷里維尤鎮（Prairie View）為例，該鎮的常住人口約為6000人，經濟規模非常有限，主要由一些速食店和加油站構成。然而，該鎮普雷里維尤農工大學（Prairie View A&M University）的美式足球場，一旦坐滿，其場內觀眾人數將超過全鎮的總人口。
在比賽日，成千上萬的校友與球迷湧入小鎮，他們的消費活動在數小時內就能為當地經濟帶來不成比例的巨大收益。從這個角度看，美式足球對於這些小鎮而言，不僅僅是一項體育運動，更是一種季節性的經濟刺激方案。如今，隨著該校所屬的體育聯盟宣布推遲秋季賽事，這扇為小鎮帶來外部資金的閥門被猛然關閉，其後果對本地商家而言是毀滅性的。
應對與調適：在不確定中尋找緩衝
面對這場突如其來的經濟危機，一些大學與地方政府正試圖尋找應對之策，以減輕衝擊。維吉尼亞理工大學所在的布萊克斯堡鎮，校方決定本學期不允許居住在校外的學生購買校內的膳食計畫。此舉雖然給學生帶來不便，但其意圖是將學生的餐飲消費，從校內食堂引導至校外的本地餐廳與食品雜貨店，為陷入困境的商家提供直接支持。
地理上的鄰近效應也可能扮演一定的緩衝角色。在華盛頓州的普爾曼市以東僅十英里處，是愛達荷州的莫斯科市，愛達荷大學的所在地。由於該校決定迎接學生返校進行實體授課，其一萬兩千名學生的回歸，可能會為整個區域帶來一些跨州的消費活動，從而部分抵消WSU學生減少所造成的損失。
然而，這些措施終究只是局部性的補救。最核心的問題在於，支撐大學城經濟的三大支柱同時發生了動搖。大學的預算削減是結構性的，體育賽事的取消是全面性的，而學生消費的恢復程度，則充滿了不確定性。
共生關係的考驗
2020年的秋天，對美國大學城而言，是一場前所未有的壓力測試。它以一種極端的方式，暴露了這種高度專業化的經濟模式內在的脆弱性。當一個城鎮的絕大部分經濟活動都依附於一個單一的、看似穩如磐石的機構時，任何對該機構的外部衝擊，都會被不成比例地放大，並傳導至整個社區。
此次疫情所引發的危機，超越了單純的經濟衰退。它不僅考驗著地方政府的財政韌性與小微企業的生存能力，更對大學與其所在社區之間長久以來形成的共生關係，提出了深刻的詰問。未來數月，經濟學家們將密切關注這些城鎮的就業數據、稅收報告與商業活動指標。這些冰冷的數字背後，將是一個個獨特美國社區在歷史性挑戰面前奮力求生的故事。而這場危機的長期後果，可能將促使這些城備必須思考一個更為根本的問題：如何在依賴大學的同時，建立一個更多元、更具韌性的經濟未來。
資料來源
EMSI: The Economic Impact of Washington State University
https://e.economicmodeling.com/blog/the-economic-impact-of-washington-state-university
The Chronicle of Higher Education: Here’s a List of Colleges’ Plans for Reopening in the Fall
https://www.chronicle.com/article/Here-s-a-List-of-Colleges-/248626
Federal Reserve Bank of Boston: Some New England Towns Depend on Financially Vulnerable Colleges
https://www.bostonfed.org/news-and-events/news/2020/07/some-new-england-towns-depend-on-financially-vulnerable-colleges.aspx
The Associated Press: Big Ten, Pac-12 call off fall football season due to COVID-19
https://apnews.com/article/3b052e262c55a5823d101d331908d249
Inside Higher Ed: State Budget Cuts Begin to Hit Higher Ed
https://www.insidehighered.com/news/2020/06/02/state-budget-cuts-begin-hit-higher-ed
The Brookings Institution: The economic impact of COVID-19 on college towns
https://www.brookings.edu/blog/the-avenue/2020/07/22/the-economic-impact-of-covid-19-on-college-towns/
The New York Times: College Towns, Hit Hard by the Virus, Are Staring at a Lost Year
https://www.nytimes.com/2020/08/17/us/college-towns-coronaviru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