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稿人：Lia ／ 責任編輯：Zaphyra
2025年9月15日，美國消費者金融保護局（CFPB）經歷了其短暫歷史中最為動盪的一週，將這家旨在守護普通民眾金融權益的機構推上了生死存亡的風口浪尖。在代理局長羅素・沃特短暫而激進地試圖中止該局運作後，川普總統迅速提名了前聯邦存款保險公司（FDIC）董事會成員喬納森・麥克南為新任局長。這一系列戲劇性的轉變，再次點燃了環繞CFPB長達十餘年的結構性爭議。作為2008年金融危機的直接產物，CFPB的設立旨在統一併強化此前分散於七個不同機構的消費者保護職能。然而，其獨特的權力結構—由一位任期五年的獨立局長領導，且經費直接來自聯準會而非國會年度撥款—使其從誕生之日起便成為政治攻防的焦點。批評者認為該結構缺乏問責，而支持者則堅信這是確保其獨立性、免受政治干擾的必要之盾。儘管最高法院近年已確認其部分結構的合憲性，但新一輪的政治角力，已讓該局未來的執法方向與監管力度充滿變數。當聯邦層級的守護者可能被削弱，由各州拼湊而成的監管網絡能否有效保護消費者，已成為一個迫在眉睫的嚴峻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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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a. Independent Media 台北報導
在現代金融那片浩瀚而時有風暴的海洋中，每一位普通消費者都像是一葉扁舟。他們航行於複雜的信貸報告、隱晦的銀行條款與層出不窮的金融產品之間，稍有不慎便可能觸礁或被漩渦吞噬。美國消費者金融保護局（Consumer Financial Protection Bureau, CFPB）的誕生，本意是成為這片海洋上的一座燈塔，為無數航行者提供指引與庇護。然而，在經歷了十五年的風雨之後，這座燈塔本身，正陷入一場前所未有的政治圍城之中。
後危機時代的產物：CFPB的誕生與使命
要理解CFPB今日所面臨的困境，我們必須將時光回溯至2008年那場席捲全球的金融海嘯。危機過後，人們痛苦地反思，發現其中一個深刻的根源在於，對消費者的金融保護體系存在著致命的缺陷。當時，相關的監管職責被分散在七個不同的聯邦機構中，權責不清，標準不一。這種碎片化的監管格局，不僅效率低下，更為掠奪性貸款等不法行為提供了滋生的溫床。
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作為《陶德-法蘭克華爾街改革與消費者保護法》的核心內容之一，CFPB於2011年應運而生。它的使命清晰而專一：將所有分散的權力整合起來，成為美國消費者在金融世界中唯一的、強大的守望者。
在過去的十四年間，CFPB透過分析從金融機構收集的數據及處理數百萬件的消費者投訴，確實扮演了執法者的角色。當它發現企業違法時，便將其告上法庭，並將罰金返還給受害的消費者。數據顯示，CFPB已成功為超過兩億名消費者追回了約210億美元的資產。同時，它也扮演著規則制定者的角色，著手研究並推出新的法規，例如提議將醫療債務從個人信用報告中排除，以及為銀行的透支費設定上限。這些行動，都旨在修補那些被大型金融機構長期利用的制度漏洞。
設計的原罪？一場關於權力與制衡的十年辯論
然而，這座燈塔的設計結構，從一開始就埋下了爭議的種子。批評者，尤其是共和黨陣營，長久以來都將矛頭對準其獨特的權力與資金來源，認為這是一種破壞了美國三權分立原則的「根本性缺陷」。
第一大爭議點在於其資金來源。與美國太空總署（NASA）等絕大多數政府機構不同，CFPB的運營經費並非來自國會的年度撥款法案，而是直接從美國聯準會（The Federal Reserve）的運營收入中劃撥。批評者稱，這使得CFPB能夠「隨意動用幾乎無限的資金」，完全不受國會的財政監督。然而，這種說法忽略了一個關鍵事實：《陶德-法蘭克法》明確為CFPB每年可向聯準會申請的資金設定了上限，該上限每年依公式計算。此外，CFPB局長也必須定期出席國會聽證會並接受年度審計，並非完全脫離監督。
第二大爭議，則圍繞其領導結構。CFPB並不像聯準會理事會或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那樣，由一個多名成員組成的委員會共同決策，而是由一位總統提名、任期五年的局長獨力領導。反對者認為，這賦予了單一官員「過多的權力」。前代理局長米克・穆瓦尼（Mick Mulvaney）甚至曾公開表示，作為個人，他擁有的權力大得不成比例。但支持者則認為，單一局長制能夠更迅速、更有效地推動政策，避免陷入委員會政治的僵局。更重要的是，這種設計的初衷，是為了保護金融監管的專業性與穩定性，使其「不因國會黨派控制的變動而出現劇烈搖擺」，從而維護整個金融市場的穩定。
這場關於結構的拉鋸戰，在過去數年間數度被訴諸最高法院。2020年，最高法院裁定，法案中關於總統只有在「效率不彰、怠忽職守或瀆職」的情況下才能罷免局長的條款，違反了憲法的權力分立原則，確立了總統可以依其意願更換局長的權力。而在2023年，最高法院又以七比二的票數，裁定CFPB獨特的資金結構合憲，暫時平息了對其生存基礎的最大威脅。
九月風暴：從「武器化」指控到路線之爭
儘管有最高法院的背書，政治上的風暴卻從未停歇。2025年九月中旬，這場風暴達到了新的高潮。川普總統任命了以激進觀點著稱的羅素・沃特（Russell Vought）為代理局長，而後者甫一上任便採取了雷霆手段。沃特在給員工的信中，將CFPB稱為一個「長期以來針對不受待見的行業與個人、被覺醒文化所武器化的機構」，並立即下令員工停止所有監管工作、關閉辦公室，並解雇了尚在試用期的員工。
這種近乎要將機構「就地解散」的做法，引發了巨大的恐慌與不確定性。然而，不到一週時間，情勢再度逆轉。川普總統提名了前聯邦存款保險公司（FDIC）董事會成員喬納森・麥克南（Jonathan McKernan）為新任局長人選。外界普遍認為，麥克南是一位更為「主流的共和黨金融監管者」，預期他不會採取沃特那樣的極端行動，但很可能會尋求限制或縮減CFPB的業務範圍。
這一週內的戲劇性轉折，暴露了保守派陣營內部對於如何處理CFPB的路線分歧：是徹底摧毀，還是透過人事任命將其「改造」成一個更溫和、更親商的機構？
未來的十字路口：誰來守護消費者的錢包？
在新任局長的領導下，CFPB的未來充滿了未知數。那些備受矚目的重大訴訟案，如針對第一資本銀行（Capital One）的案件，以及旨在降低透支費等重大監管新規，能否繼續推進，都被打上了問號。
這引出了一個更為根本的問題：如果CFPB這個聯邦層級的守護者被大幅削弱，那麼，監督大型銀行、確保它們遵守法規、不欺詐消費者的工作，將由誰來承擔？一位專家直言：「我可以說，沒有其他任何聯邦監管機構能做這件事。」
答案或許將落在各州政府身上。如果聯邦保護傘變得殘破，各州檢察長和金融監管機構可能會更積極地介入。然而，這將不可避免地導致一個由五十種不同法律和規則拼湊而成的監管「補丁」，不僅會增加企業的合規成本，更可能讓消費者在跨州金融活動中面臨不同的保護標準。有些州或許能建立起強有力的監管體系，而另一些州則可能遠遠落後。
無論最終的結果是CFPB在一位新局長的領導下規模縮減地繼續運作，還是其核心功能被逐步瓦解，可以確定的是，這場發生在華盛頓的權力博弈，其影響終將傳導至每一位普通民眾的錢包。那座為應對危機而建的燈塔，如今正被自身的結構性爭議和外部的政治風暴所圍困，而它所照亮的，正是千千萬萬個家庭的金融安全。
資料來源
Reuters: Trump Nominates McKernan to Head CFPB After Vought's Tumultuous Week
https://www.reuters.com/world/us/trump-nominates-mckernan-head-cfpb-after-voughts-tumultuous-week-2025-09-15/
The New York Times: Inside Russell Vought's Six-Day War on the Consumer Watchdog Agency
https://www.nytimes.com/2025/09/16/us/politics/russell-vought-cfpb.html
The Wall Street Journal: A New Direction for the CFPB? McKernan Nomination Signals a Shift from Radical Overhaul
https://www.wsj.com/articles/a-new-direction-for-the-cfpb-mckernan-nomination-signals-shift-2025-09-16/
SCOTUSblog: Analysis: The Supreme Court's 7-2 Decision Upholding the CFPB's Funding Structure
https://www.scotusblog.com/2023/05/analysis-supreme-court-decision-cfpb-funding/
American Enterprise Institute: The Unaccountable Agency: Structural Flaws of the CFPB
https://www.aei.org/research-products/report/the-unaccountable-agency-structural-flaws-of-the-cfpb/
Center for American Progress: In Defense of the Watchdog: Why the CFPB Is Essential for Consumer Protection
https://www.americanprogress.org/article/in-defense-of-the-watchdog-why-the-cfpb-is-essential/
The Associated Press: What a Weaker CFPB Means for Your Bank Account and Credit Score
https://apnews.com/article/cfpb-consumer-protection-bank-fees-credit-score-2025-09-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