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稿人：Lia ／ 責任編輯：Zaphyra
2024年9月27日，以色列對貝魯特南郊發動的一系列精準空襲，確認了黎巴嫩真主黨秘書長哈桑·納斯魯拉（Hassan Nasrallah）的死訊。這次襲擊不僅清除了以色列長達數十年的心腹大患，更在真主黨的指揮層級中造成了毀滅性的權力真空。納斯魯拉作為該組織近三十二年來的精神領袖與最高軍事決策者，其個人形象與組織的存續幾乎融為一體。此次空襲據信也擊斃了多名真主黨高層指揮官，包括其最可能的接班人哈希姆·薩菲·丁（Hashim Safi Al Din），使得該組織的繼任計畫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亂。真主黨雖設計有多層級的接替機制，但越是下層的領導者，越缺乏在複雜戰事與政治決策中經過考驗的經驗。在組織面臨其四十年歷史中最嚴峻生存威脅的此刻，這一領導層的斷裂，無疑為其未來的行動能力與內部凝聚力，投下了巨大的不確定性。
納斯魯拉之死所引發的衝擊，迅速從真主黨內部蔓延至整個黎巴嫩。在過去二十年間，真主黨已發展成為一個高度自治的「國中之國」，擁有比黎巴嫩政府軍更為精良的武裝力量，並深度介入國家的政治運作。其突然的弱化，可能打破黎巴嫩脆弱的教派平衡，國內其他政治與宗教派系的對手—基督教、遜尼派與德魯茲派等—或將試圖利用這一千載難逢的機會，挑戰真主黨長期以來的政治優勢地位，從而引發新一輪的內部衝突。對於一個早已深陷金融崩潰、經濟蕭條與人道危機的國家而言，任何大規模的內部動盪都可能是致命的。國際援助組織早已不堪重負，收容流離失所者的社區亦無力為繼，一場新的教派衝突，極有可能將黎巴嫩推向全面崩潰的邊緣。
更廣泛的層面上，這次事件也迫使真主黨的主要支持者伊朗，重新評估其在中東地區的代理人戰略。德黑蘭當局正與真主黨的殘餘領導層就如何回應進行緊急磋商。其選擇範圍極廣，從相對克制的動員葉門胡塞武裝或伊拉克、敘利亞境內的民兵組織，向以色列發射飛彈或無人機；到更具風險的直接動用其自身的精準導引飛彈庫存；乃至於做出最危險的戰略轉向—即認定代理人戰略已不足以提供安全保障，從而決心加速其核武器計畫，以建立與以色列之間的核威懾平衡。與此同時，以色列軍方已在北部邊境集結重兵，為可能的回應與地面入侵行動做準備。儘管以色列官方表示不傾向於發動地面戰，以避免重蹈過去佔領黎巴嫩時付出慘重傷亡的覆轍，但眼前的戰術窗口，確實為其發動更大規模的軍事行動提供了邏輯上的誘因。整個中東地區，正屏息凝視著貝魯特、德黑蘭與耶路撒冷三方的下一步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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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a. Independent Media 台北報導
在黎巴嫩首都貝魯特南郊瀰漫的硝煙與塵土之中，一個主宰了中東武裝衝突與政治格局長達三十二年的時代，似乎正走向一個暴烈而突然的終結。2024年9月27日，以色列國防軍確認，經過一系列毀滅性的空襲，黎巴嫩什葉派組織真主黨的秘書長哈桑·納斯魯拉已在其地下總部被擊斃。這次行動的成功，不僅是移除了一位被以色列視為頭號威脅的人物，更是在真主黨這個嚴密的組織體系中，鑿開了一個難以彌補的權力缺口。
哈桑·納斯魯拉不僅僅是一名軍事指揮官，他更是真主黨的精神象徵與戰略大腦。自1992年接任以來，他將一個地方性的游擊隊，轉變為一支擁有龐大飛彈武庫、作戰經驗豐富、且深度嵌入黎巴嫩國家機器的強大力量。他的死亡，連同在近期襲擊中喪生的多名高層領導人，包括被外界普遍視為其指定接班人的哈希姆·薩菲·丁，使得真主黨陷入了自成立以來最為嚴峻的領導層危機。
儘管分析普遍認為，真主黨作為一個成熟的組織，必然備有繼任計畫與後備人選。然而，在一個長期由單一強人領導的體系中，任何繼任者都難以在短時間內複製納斯魯拉所擁有的個人威望、宗教權威以及與伊朗最高層的緊密聯繫。更為關鍵的是，當前的戰時環境極端嚴苛，任何新上任的領導者都必須在幾乎沒有緩衝期的情況下，立即面對來自以色列的持續軍事壓力、組織內部可能出現的路線分歧，以及黎巴嫩國內複雜的政治挑戰。這是一個對任何人都極其困難的考驗，尤其對於那些未曾獨立指揮過大規模軍事與政治行動的後備人選而言。
納斯魯拉之死所造成的真空，其影響力遠不止於真主黨的指揮鏈。在黎巴嫩國內，這場變故正撬動著該國本已極度脆弱的政治與社會平衡。真主黨憑藉其強大的軍事實力，早已演化為一個權力巨大的「國中之國」。它控制著邊境，運營著獨立的通訊網絡，並在黎巴嫩的議會與政府中擁有決定性的影響力。這種由單一教派武裝主導的局面，長期以來引發了國內其他族群—包括馬龍派基督徒、遜尼派穆斯林及德魯茲派—的深刻不滿。
如今，真主黨遭遇其歷史性的重挫，其政治對手們很可能會將此視為一個改變國內權力分配的歷史性機遇。在黎巴嫩這個教派政治根深蒂固的國家，一方的衰弱往往意味著另一方的擴張。潛在的 scénario 包括，其他教派的政治力量可能試圖在政府內部削弱真主黨的權力，甚至其下屬的武裝民兵可能在地方層級與真主黨發生摩擦，爭奪地盤與影響力。這一切，都可能將黎巴嫩重新推入一場毀滅性的內部衝突。對於一個國家經濟早已崩潰、貨幣淪為廢紙、基礎設施瀕臨癱瘓、且有大量人口依賴國際援助維生的國家來說，一場新的內戰將是無法承受的災難。國際援助機構在應對敘利亞難民危機與黎巴嫩自身經濟危機的雙重壓力下已是捉襟見肘，根本無力應對更大規模的人道主義災難。
目光轉向區域層面，納斯魯拉的死亡，是對其主要支持者伊朗的一次沉重打擊，也迫使德黑蘭對其奉行多年的「代理人戰爭」戰略進行一次痛苦的重新評估。真主黨一直被視為伊朗「抵抗軸心」網絡中最成功、最可靠的成員，是伊朗投射其影響力、威懾以色列的關鍵棋子。如今，這枚最重要的棋子遭遇重創，德黑蘭必須謹慎地權衡其下一步行動，因為任何決策都將產生無法預測的連鎖反應。
據信，伊朗革命衛隊的高層正與真主黨的殘餘領導層保持著密切的溝通，共同商討回應策略。擺在他們面前的選項，構成了一個從低到高不斷升級的風險階梯。最為可能的初步反應，是啟動其代理人網絡中的其他成員：葉門的胡塞武裝可能向以色列發射遠程飛彈；位於伊拉克和敘利亞的什葉派民兵，也可能對以色列或美軍基地發動無人機襲擊。這些行動旨在展現「抵抗軸心」的團結與報復決心，但同時也將風險控制在一定範圍內，避免立即引發伊朗本土與以色列的直接戰爭。
然而，如果德黑蘭認為僅憑代理人的騷擾不足以重建威懾，它可能會選擇動用其自身更具威脅的武器庫，例如向以色列發射其儲備的精準導引彈道飛彈。這將是一個極其危險的升級舉動，幾乎肯定會招致以色列對伊朗本土的直接報復，從而引發一場波及整個中東的全面戰爭。
更令人憂慮的是一種更為長遠的戰略轉變。德黑蘭的決策者可能從此次事件中得出結論：依賴代理人組織終究無法為伊朗的國家安全提供終極保障。在這種盤算下，加速推進其核武器計畫，以盡快獲得核彈，從而與擁核的以色列建立一種「恐怖平衡」，可能會成為一個更具吸引力的選項。這將徹底改變中東的安全格局，並可能引發一場地區性的核武競賽。
在天平的另一端，以色列正處於一種高度戒備與戰略抉擇的狀態。成功擊殺納斯魯拉，為其帶來了巨大的戰術勝利與民心鼓舞，但同時也將其置於一個必須決定下一步行動的關鍵時刻。以色列軍方已在與黎巴嫩接壤的北部邊境集結了大量部隊與裝甲力量，並公開表示正在為地面入侵的可能性做準備。從純粹的軍事邏輯來看，此刻敵方指揮系統陷入混亂，正是擴大戰果、發動地面攻勢以徹底清除真主黨在邊境地區軍事設施的最佳時機。
然而，歷史的記憶也為以色列的決策者提供了強烈的警示。以色列曾在1982年至2000年間長期佔領黎巴嫩南部，那段經歷充滿了無休止的游擊戰與持續的人員傷亡，最終以一種並不光彩的方式撤軍收場。任何一次新的地面入侵，都意味著以色列士兵將再次陷入黎巴嫩複雜的地形與社會環境中，面對一個雖遭重創但仍具備相當戰鬥力的對手，其代價必然是高昂的生命損失。此外，大規模的地面入侵也極有可能被伊朗視為一種跨越紅線的行為，從而觸發前述的區域性戰爭。因此，儘管軍事準備已經就緒，但以色列領導層仍在謹慎地評估風險，試圖在徹底削弱對手與避免陷入戰爭泥潭之間，尋找一條艱難的路徑。
在這一片緊張的對峙中，美國與其他西方國家正扮演著憂心忡忡的觀察者與調解者角色。華盛頓一方面希望納斯魯拉的死能為重啟停火談判創造條件，但另一方面，其最大的擔憂是局勢失控，最終演變為一場將美國捲入其中的美伊直接衝突。因此，美國外交的核心任務，將是盡力約束其盟友以色列，同時向伊朗傳遞明確的嚇阻信號，防止任何一方的誤判導致災難性的後果。哈桑·納斯魯拉之死，並未帶來和平，而是打開了一個充滿未知與危險的潘朵拉魔盒。
資料來源
Reuters: Hezbollah confirms its leader Hassan Nasrallah was killed in an Israeli airstrike
https://www.reuters.com/world/middle-east/hezbollah-confirms-its-leader-hassan-nasrallah-was-killed-an-israeli-airstrike-2024-09-28/
The Wall Street Journal: Nasrallah’s Death Creates a Void Atop Hezbollah
https://www.wsj.com/world/middle-east/nasrallahs-death-creates-a-void-atop-hezbollah-c7130283
The Guardian: Who will lead Hezbollah after Hassan Nasrallah’s death?
https://www.theguardian.com/world/2024/sep/28/who-will-lead-hezbollah-after-hassan-nasrallahs-death
Associated Press: How the killing of Hezbollah's leader could change the course of the Middle East's escalating conflicts
https://apnews.com/article/israel-lebanon-hezbollah-hassan-nasrallah-explained-10a29792a543666d98c2533f749a4f4d
BBC News: What Nasrallah's death means for Hezbollah, Lebanon, Israel and Iran
https://www.bbc.com/news/articles/c98y322z38wo
Al Jazeera: After Nasrallah: What’s next for Hezbollah and the region?
https://www.aljazeera.com/news/2024/9/28/after-nasrallah-whats-next-for-hezbollah-and-the-region
The New York Times: Nasrallah’s Death Is a Stunning Blow to Hezbollah and Iran
https://www.nytimes.com/2024/09/28/world/middleeast/hassan-nasrallah-hezbollah-israel-lebanon.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