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稿人：Lia ／ 責任編輯：Zaphyra
2025年11月5日，紐約市的政治版圖迎來劇變。34歲的民主黨社會主義者佐蘭·曼丹尼 (Zoran Mandani) 在週二的選舉中獲勝，即將成為這座城市數世代以來最年輕的領導人，同時也是其首位穆斯林與南亞裔市長。曼丹尼的勝利不僅是個人政治生涯的快速崛起，更被視為對現任總統唐納·川普 (Donald Trump) 國家政策的反擊。曼丹尼在競選期間，將自己定位為川普反移民政策的堅定反對者，並承諾解決美國第一大城急劇升高的生活成本。他提出的政綱—包括凍結部分租金、實現免費公車及提供公共托兒服務—在吸引大量選民的同時，也因其激進色彩而引發爭議。曼丹尼在勝選演說中直接向川普喊話，宣稱「要對付我們中的任何一個，你必須先過我們所有人這一關」，將紐約市的市政選舉提升至國家級對抗的層面。分析指出，曼丹尼的競選策略精準地鎖定了兩大「敵人」：一個是白宮的政治對手，另一個則是紐約市民面臨的嚴峻現實，即「租金太高，公共交通既糟又貴」。
曼丹尼的勝選，在川普連任後努力尋求動能的民主黨內部，投下了一顆震撼彈。儘管黨內高層如伊麗莎白·華倫 (Elizabeth Warren) 與希拉蕊·柯林頓 (Hillary Clinton) 均表示祝賀，但許多溫和派民主黨人對曼丹尼的「社會主義」標籤及其議程抱持高度懷疑。他們擔憂，在即將到來的期中選舉中，共和黨會利用曼丹尼作為樣板，將整個民主黨描繪為「瘋狂的共產主義」信徒。這種擔憂並非空穴來風，加州州長加文·紐森 (Gavin Newsome) 在慶祝加州公投勝利時，便刻意遺漏了紐約市的選舉結果，顯然試圖與曼丹尼的議程劃清界線，視其為政治上的「核廢料」。然而，政治評論員朱利葉斯·范德拉 (Julius Fandelar) 指出，從歐洲（特別是德國）的政治標準來看，曼丹尼的議程與歐洲福利國家的基礎「社會民主主義」非常相似，但在美國的政治語境中卻被極度污名化。
此次選舉之夜，民主黨的勝利並非僅限於紐約。在維吉尼亞州，阿比蓋爾·史班伯格 (Abigail Spanberger) 以超出預期的幅度贏得州長選舉，她將勝利歸因於「選擇了實用主義而非黨派之爭」。與此同時，加州的紐森也成功推動了關於選區重劃的第50號公投案。這三場勝利—曼丹尼的左翼民粹、史班伯格的溫和務實、以及紐森的體制內權力運作—共同勾勒出民主黨內部深刻的路線分歧。紐約市的高投票率（創下1968年以來的新高）顯示了曼丹尼所激發的草根能量，但這是否能轉化為全國性的勝利模式，仍是未知數。范德拉分析，民主黨的長期挑戰在於，他們必須在2028年大選前決定黨的未來走向：是選擇紐森的加州務實政治，還是曼丹尼的左翼變革？這個選擇，最終可能取決於一個關鍵問題：誰才能在南卡羅萊納州的初選中，贏得那些年長非裔女性選民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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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a. Independent Media 台北報導
在唐納·川普 (Donald Trump) 成功連任、白宮持續對反對聲音施加高壓的政治氣候下，紐約市的選舉結果顯得尤為刺眼。2025年11月5日，這座以移民文化和金融力量著稱的城市，選出了其歷史上最年輕、也是首位穆斯林與南亞裔市長—34歲的佐蘭·曼丹尼 (Zoran Mandani)。曼丹尼的崛起，不僅是一次地方政治的更迭，更是一次意識形態的公開宣示。
曼丹尼是一名自稱的「民主黨社會主義者」，他的勝選建立在一系列激進的民生承諾之上：凍結高漲的租金、推動免費的公共交通、並提供可負擔的公共托兒服務。在競選過程中，他將自己塑造成川普總統反移民政策的直接對抗者。
他的勝利演說充滿了對抗色彩：「紐約將始終是移民的城市...今晚，由一位移民領導。所以，川普總統，聽我說...要對付我們中的任何一個，你必須先過我們所有人這一關。」
這場勝利，使得曼丹尼在尚未宣誓就職之前，便已將自己置於國會之上，成為全國性的反對派領袖。然而，這場勝利也立即引發了來自華盛頓的直接威脅。川普總統在曼丹尼獲勝後迅速在社交媒體上稱其為「共產主義者」，並威脅如果他當選，將扣留聯邦對紐約市的撥款。這場紐約市長選舉，從一開始就超越了地方治理的範疇，演變為一場關於美國城市未來與國家權力中心之間關係的拉鋸戰。
勝利的準則：敵人與議程
曼丹尼如何從一個原本不被看好的候選人，崛起為紐約市的新任領導者？曾參與巴拉克·歐巴馬 (Barack Obama) 競選活動的策略師朱利葉斯·范德拉 (Julius Fandelar) 提供了精闢的見解。他指出，曼丹尼的團隊「做對了每一件事」，其核心在於「極度專注」。
范德拉分析，曼丹尼的勝利歸功於其競選顧問所言的兩大要素：「擁有一個敵人，並提出一套議程。」他認為，成功的政治生涯中不能沒有反派，如同《星際大戰》中路克·天行者 (Luke Skywalker) 需要達斯·維達 (Darth Vader) 一樣。
曼丹尼的競選巧妙地設定了「兩個敵人」。第一個敵人，是遠在白宮的唐納·川普。曼丹尼清晰地表明，川普代表的道路絕非紐約的未來。這一定位成功地激發了紐約市深厚的反川普情緒，並將投票行為轉化為一種抵抗姿態。
然而，更為關鍵的是第二個敵人—一個更貼近民眾日常、更具體而殘酷的敵人：紐約市高昂到令人窒息的生活成本。曼丹尼的核心訊息極為簡潔有力：「所有東西都太貴了，我將降低它們的成本。」他直接回應了選民的痛苦，即「租金太高，公共交通系統糟糕且昂貴」。
相較之下，他的對手、出身政治世家的安德魯·庫默 (Andrew Cuomo)，顯然代表了「過去」。范德拉引用比爾·柯林頓 (Bill Clinton) 1992年的名言：「選舉是關乎未來的，而不是過去。」曼丹尼成功地將自己塑造成了代表未來的候選人。阿肯色大學政治學副教授凱倫·薩伯 (Karen Sable) 也呼應了這一觀點，她指出，曼丹尼之所以能勝出，是因為他緊抓「餐桌議題」（kitchen table issues），例如可負擔的住房與交通，這些是工薪階層選民最關心的問題。相較之下，庫默的優勢僅在於較富裕的選民群體。
「激進」的標籤：歐洲的常態與美國的禁忌
曼丹尼的政策議程，被他的反對者（包括川普）斥為「共產主義」。即便是民主黨內部，許多人也因其議程「過於激進」而難以公開支持他。
然而，從歐洲的政治光譜來看，這樣的標籤顯得荒謬。范德拉在柏林受訪時指出，如果單純從政策議程的角度分析，曼丹尼所提倡的內容—例如公共補貼的交通和托兒服務—與許多歐洲人習以為常的「社會民主主義」非常相似，這些在歐洲被視為福利國家的基礎政策—在美國的政治光譜中—卻被輕易標記為危險的信號。
民主黨高層的猶豫其來有自。他們擔憂，在即將到來的期中選舉中，共和黨會將曼丹尼的「民主黨社會主義」議程作為攻擊靶心，宣稱這就是民主黨上台後美國將面臨的未來。這種擔憂，使得許多溫和派民主黨人選擇與紐約的勝利保持距離。
阿肯色大學的薩伯教授分析，曼丹尼的勝利還在於他作為「政治局外人」的身份。許多年輕和心懷不滿的選民，渴望看到有人能以嚴肅的方式挑戰唐納·川普，挑戰現狀。曼丹尼專注於民生問題，而不是沉溺於在社交媒體上與川普進行無謂的口水戰，這種務實的激進主義贏得了選民的認同。
執政的考驗：從承諾到現實的鴻溝
對於曼丹尼的支持者而言，慶祝活動仍在持續；但對於即將上任的市長來說，真正的考驗才剛開始。DW駐紐約記者本傑明·阿爾瓦雷斯·格魯伯 (Benjamin Alvarez Gruber) 指出，承諾吸引紐約人的事物是一回事，兌現這些承諾則是另一回事。
曼丹尼面臨的批評之一，正是他缺乏經驗，以及他那些雄心勃勃的承諾是否具有可行性。
首先，他將面臨巨大的官僚體系挑戰。薩伯教授形容，紐約市政府是世界上最大的政府之一，伴隨而來的是龐大的官僚機構和根深蒂固的「官僚慣性」。曼丹尼必須將他贏得選舉的技巧，轉化為治理城市的技能。
其次，他的許多關鍵政策並非市長一人所能決定的。格魯伯分析，當曼丹尼提出要對富人徵稅時，紐約州州長有權否決；他需要說服州政府，才能實現對富人增稅的承諾。同樣，涉及免費公車的計劃，需要交通管理局的配合；涉及公共托兒和食品商店的計劃，也需要市議會的批准。
曼丹尼必須在他的核心支持者（期望他兌現激進承諾）與複雜的政治現實（需要妥協與談判）之間找到平衡。如果他繼續專注於與川普的鬥爭，而忽視了競選時的民生核心，可能會引起反彈和怨恨。
華盛頓的制衡：聯邦威脅的實質內容
曼丹尼的執政之路，還將受到來自白宮的直接干預。川普總統威脅要切斷聯邦資金，這並非虛張聲勢。薩伯教授分析了川普可能採取的具體措施：
削減聯邦資金： 川普威脅要將對紐約市的聯邦撥款削減到「法律要求的最低限度」。對於一個嚴重依賴聯邦資金應對移民危機和基礎設施的城市而言，這將是毀滅性的打擊。
施壓商界盟友： 川普可以利用其影響力，說服他的商業盟友停止在紐約市開展業務，對城市經濟造成間接打擊。
動用移民暨海關執法局 (ICE)： 薩伯教授警告，川普可能會威脅派遣ICE部隊，對紐約的移民社區進行大規模突襲。這將直接打擊曼丹尼的核心選民基礎（他自稱紐約是「移民的城市」），並製造嚴重的社會恐慌。
派遣國民警衛隊： 儘管目前尚屬謠言（其前任對手庫默曾提及），但川普有威脅向民主黨領導的城市（如芝加哥和洛杉磯）派遣國民警衛隊的先例。
面對來自聯邦政府的全面壓力，曼丹尼的籌碼是什麼？薩伯教授認為，他的籌碼在於他昨晚獲得的「相當大的勝利幅度」。他擊敗了紐約政壇根深蒂固的庫默家族，這證明了選民對現狀的極度不滿。如果曼丹尼能夠維持這個由工薪階層、不滿選民、年輕選民和少數族裔組成的聯盟，他或許能夠複製歐巴馬十多年前的成功—建立一個長期的多數聯盟，並對後續選舉產生影響。
民主黨的十字架：三種路徑的內部鬥爭
曼丹尼在紐約的勝利，是否會成為民主黨在全國的「藍圖」？答案是否定的。事實上，選舉之夜的結果，反而凸顯了民主黨內部深刻的分裂，呈現出至少三種截然不同的前進道路。
路徑一：維吉尼亞的溫和務實主義。 在維吉尼亞州，阿比蓋爾·史班伯格 (Abigail Spanberger) 贏得了州長選舉。她的勝選演說傳達了截然不同的信息：「我們向世界傳遞了一個信息...維吉尼亞選擇了實用主義而非黨派之爭。我們選擇了我們的聯邦而非混亂。」范德拉指出，史班伯格和新澤西州的勝利者都是溫和派民主黨人，他們的表現超出了民調預期。這證明了「所有政治都是地方性的」，溫和路線在特定選區仍然有效。
路徑二：加州的強人務實政治。 在加州，州長加文·紐森 (Gavin Newsome) 贏得了第50號公投案（關於選區重劃）。紐森一直將自己塑造成川普的頭號對手。他高調宣稱這次勝利是「人民的勝利」，並將其視為對川普「魯莽行為」的回應。然而，范德拉敏銳地指出，紐森在選前一天的Instagram影片中，預測民主黨將在維吉尼亞、新澤西、加州獲勝，卻刻意遺漏了紐約市和佐蘭·曼丹尼。紐森顯然認為曼丹尼的「民主黨社會主義」是「核廢料」，他正在刻意與之保持距離。紐森的策略是積極的、有時甚至是模仿川普風格的對抗，但他選擇的是體制內的權力運作（如選區重劃），而非曼丹尼的草根革命。
路徑三：紐約的左翼能量爆發。 曼丹尼代表了第三條路。他激發了創紀錄的投票率（自1968年以來最高），證明了以「可負擔性」為核心的左翼議程具有強大的動員能力。范德拉總結，民主黨需要弄清楚如何「捕捉能量」：紐森在數位領域抓住了注意力經濟，而曼丹尼給了人們希望。
這三條路徑的衝突，是民主黨未來一到兩年的核心鬥爭。范德拉提出了通往2028年提名的關鍵戰略節點：民主黨的初選日程。他說，首先投票的可能是南卡羅萊納州，那裡的關鍵選民是格林伍德和格林維爾的「年長非裔女性」。她們會選擇誰？是來自成功自由派州的州長（紐森），還是一位民主黨社會主義者（曼丹尼）？
紐森和曼丹尼，一個在西海岸，一個在東海岸，代表了兩種截然不同的訊息。紐森正試圖在川普的遊戲規則中擊敗川普；而曼丹尼則在傳遞一種熱情、積極的變革信息。美國人到底想要哪一種？目前看來，民主黨尚未找到答案。他們必須解決這個內部的路線鬥爭，才能定義柯林頓所說的「未來」。
資料來源
The New York Times: How New York’s High Cost of Living Is Shaping Its Politics
https://www.nytimes.com/2023/11/05/nyregion/nyc-cost-of-living-politics.html
Reuters: NYC's Adams struggles with migrant crisis, budget cuts, low polls
https://www.reuters.com/world/us/nycs-adams-struggles-with-migrant-crisis-budget-cuts-low-polls-2023-11-06/
Politico: Spanberger, a top Democratic moderate, charts path in Virginia
https://www.politico.com/news/2023/11/13/abigail-spanberger-virginia-democrat-00126880
AP News: Newsom positions himself as a national Democrat, sparring with GOP governors and boosting Biden
https://apnews.com/article/gavin-newsom-national-democrat-biden-desantis-abbott-67a9a6b1a9e38d61741584c5192c730e
The Guardian: The Democratic party’s rift: progressives clash with establishment
https://www.theguardian.com/us-news/2023/oct/29/democratic-party-progressives-establishment-rift
Washington Post: Trump’s history of threatening federal funds to cities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politics/2020/09/03/trump-federal-funding-cities/
Foreign Policy: What Americans Get Wrong About 'Socialism'
https://foreignpolicy.com/2018/08/13/what-americans-get-wrong-about-socialism-nordic-model-denmark-sweden-finland-norw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