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稿人：Lia ／ 責任編輯：Zaphyra
在2025年報稅季正如火如荼之際，美國國稅局（IRS）—這個國家的財政心臟正經歷一場前所未有的政治性裁員風暴。在新上任的川普政府指令下，透過新成立的「政府效率部」（DOGE）推動聯邦機構精簡，IRS首當其衝。初步消息證實將裁撤6,000至7,000名近年增聘的臨時雇員，更有未經證實的報導稱，最終裁員規模可能高達總人力的半數，即約45,000人。
這次裁員行動不僅是對前任拜登政府政策的徹底逆轉—拜登政府曾通過《降低通膨法案》為IRS注入800億美元，旨在強化其技術能力並增加人手以加強對高收入群體的稅務稽查—更是一場深刻的意識形態博弈。共和黨長期以來對IRS抱持不信任，認為其被政治化並過度騷擾富裕納稅人。新政府的策略，是寄望於人工智慧（AI）與新技術能取代人力，更有效地收繳稅款。
然而，從政策分析角度來看，這場豪賭的風險極高。經濟學家與稅務專家普遍警告，裁減稅務執法人員將直接導致「稅收缺口」（Tax Gap）—即應繳而未繳的稅款急劇擴大。目前這個缺口每年估計高達6,000億至1兆美元，其中大部分來自高收入階層利用複雜的法律和會計結構進行的稅務規避。專家質疑，現階段的AI技術遠不足以破解這些精心設計的避稅方案。此舉的直接後果，可能是國庫每年損失數千億美元的稅收，進一步加劇財政赤字，並將稅收負擔不成比例地轉移到依法納稅的中產階級身上。這場以「效率」為名的改革，最終可能以犧牲國家財政健康與稅收公平為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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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a. Independent Media 台北報導
在每年春天，當數以億計的美國人埋首於稅表與單據之間時，一個國家的財政心跳也隨之搏動。然而，在2025年的這個春天，負責為這個國家收取近5兆美元運轉資金的美國國稅局（IRS），其內部卻正經歷著一場劇烈的心律不整。就在報稅季最繁忙的時刻，一紙來自新政府的裁員令，正悄然降臨。
這不是一次常規的預算削減，而是一場帶有深刻政治意涵的「外科手術」。在新上任的川普政府主導下，一個名為「政府效率部」（Department of Government Efficiency, DOGE）的新機構，正揮舞著精簡聯邦人力的利劍，而IRS成為了第一個被送上手術台的對象。初步消息顯示，6,000至7,000名在過去兩年擴編計畫中招聘的臨時雇員將被裁撤，而更令人震驚的傳聞是，IRS總計約9萬人的團隊，最終可能面臨腰斬，裁員規模或將高達45,000人。
在國家最需要稅務人員各司其職的時刻，卻選擇讓他們打包走人。這一看似不合時宜的舉動背後，是一場長達數十年、關於稅收、公平與政府角色的意識形態戰爭。
政策的急轉彎：從800億美元投資到大規模裁員
僅在不久之前，IRS的發展軌跡完全是另一個方向。在拜登政府任內，國會通過了《降低通膨法案》（Inflation Reduction Act），其中一項關鍵內容，是為IRS在未來十年內注入800億美元的額外資金。這筆鉅款旨在徹底扭轉該機構數十年來因預算削減而導致的人力流失與技術落後問題。
這筆投資的核心目標非常明確：強化稅務執法能力，特別是針對最富裕的納稅人和大型企業。數據顯示，由於人手嚴重不足，IRS對高收入群體的稽查率已降至歷史低點。在2010年，年收入超過1000萬美元的富豪，被稽查的機率約為五分之一；而到了近年，這個機率已降至二十五分之一。與此同時，IRS的總員工人數，與處理的稅表數量遠少於今日的1997年大致相當。拜登政府的計畫，正是要恢復IRS的人力水平，以彌補每年高達數千億甚至上兆美元的「稅收缺口」。
然而，川普政府的上台，讓這項雄心勃勃的計畫戛然而止。共和黨及其支持者長期以來對IRS抱持著根深蒂固的敵意。在他們看來，IRS不僅是一個效率低下的官僚機構，更是一個被用作政治武器、不公平地騷擾保守派與富裕階層的工具。「他們認為IRS具有政治性，」一位稅務政策專家分析道，「並且不公正地針對富裕納稅人，浪費他們的時間進行繁瑣的稽查，卻往往追不回多少錢。」
在這種意識形態的驅動下，新政府的目標不僅僅是削減預算，更是要從根本上重塑甚至廢除這個機構。川普總統曾宣布成立「外部稅務局」（External Revenue Service），其終極目標是「廢除國稅局，讓所有局外人來付錢。」
萬億美元的豪擲：被忽視的執法經濟學
然而，在這場關於效率與精簡的宏大敘事之下，一個更為根本的經濟現實卻被刻意忽略了。大量的學術研究與政府報告都指向同一個結論：對IRS稅務執法部門的投入，是政府所有投資中回報率最高的項目之一。
「IRS在執法上每花費一美元，就能為國庫帶回5到12美元的稅收。」一位前財政部官員指出，「如果我們真的關心為政府省錢，那麼去攻擊那個為政府帶來絕大部分收入的核心部門，將是我們最不該做的事情。」
這背後的邏輯很簡單。所謂的「稅收缺口」，即應繳而未繳的稅款總額，每年估計在6,000億至1兆美元之間。而研究表明，這種逃漏稅行為高度集中在金字塔頂端。「收入最高的1%人口，佔了所有未繳稅款的三分之一左右。」當IRS的執法人員—那些被稱為「合規人員」的稅務稽查員被大規模裁減時，一個清晰的信號便傳遞給了那些處於避稅灰色地帶的人：被抓到的機率大大降低了。
目前，裁員的寒蟬效應已經顯現。據報導，許多針對富裕納見人及其複雜合夥企業的現有稽查工作已經暫停。更重要的是，IRS將沒有足夠的資源去開啟新的案件。「早期預警信號已經在閃爍，」一位資深稅務律師警告說，「我們可以預見這個問題將會持續惡化。當富裕的納稅人知道，審視他們稅表的眼睛變少了，我懷疑會有更多人選擇不報稅，或是在稅法邊緣進行更大膽的嘗試。」
財政部的初步預測，也印證了這種擔憂。有消息指出，財政部預計到4月15日報稅截止日時，稅收總額將比去年同期下降超過10%，這相當於約5,000億美元的收入損失。這場以削減開支為名的行動，最終可能導致國庫收入的巨額流失，諷刺地加劇財政赤字。
AI的救贖？技術與現實的差距
面對削弱執法將導致稅收損失的指責，新政府及其支持者提出了一個充滿未來感的解決方案：用人工智慧（AI）和先進技術來取代被裁掉的稅務人員。他們相信，機器能夠比人類更高效、更公正地完成稅務稽查工作，尤其是在處理海量數據方面。
「在稅務管理中使用技術，確實有潛力，」一位技術政策專家承認，「但這絕非一蹴可幾。這是一個漸進的過程，而且目前尚不清楚，這項技術是否已準備好被立即大規模部署。」
最大的挑戰在於，高收入階層的稅務規避，往往不是簡單的數字瞞報，而是透過其「昂貴的律師和高薪的會計師」，精心設計出極其複雜的公司、合夥企業與信託結構。要解開這些合法與非法交織的結，需要的是經驗豐富、訓練有素的人類專家，他們能夠進行深入的調查、質詢，並在法庭上進行辯論。
「問題是，機器和AI真的能破解富人為避稅而創造的這些複雜結構嗎？」一位前IRS稽查員對此表示懷疑，「我們將拭目以待。」在AI技術能夠真正理解並挑戰由頂級法律和會計人才設計的避稅策略之前，過早地裁撤人類專家，無異於在敵人最堅固的堡壘前，主動放下了最有力的攻城槌。
漣漪效應：不同納稅人的冰火兩重天
這場IRS的內部風暴，對不同類型的納稅人將產生截然不同的影響。
對於絕大多數按時申報、收入結構簡單、通常能獲得退稅的普通工薪階層而言，短期的影響可能微乎其微。IRS近年來在《降低通膨法案》資金支持下，大力發展線上服務工具，如「IRS Direct File」和「Where's My Refund?」。電子報稅、直接存款等流程已高度自動化，退稅速度和基礎的線上客服預計不會受到太大衝擊。
然而，一個長期的趨勢將會加速：人與人之間的直接服務將逐漸消失。「納稅人應該預期，能夠打電話給IRS與一個真人討論自己稅務狀況的機會，將會消失。」一位消費者權益倡導者說。IRS早已計劃轉向數位化服務，而這次的裁員無疑將加快這一進程。對於那些稅務狀況稍微複雜、不熟悉數位工具或需要人性化指導的納稅人，未來可能會求助無門。
而對於金字塔頂端的納稅人來說，這無疑是一個利好消息。稽查率的下降，意味著他們可以採取更激進的稅務規劃。這不僅僅是錢的問題，更關乎公平。當一個國家的稅收體系，被普遍認為只對守法的中產階級有效，而對最富裕的階層形同虛設時，整個社會的稅收遵從度和公民契約都將受到侵蝕。
一場以國家信用為籌碼的政治實驗
對美國國稅局的這場「政治手術」，遠不止是一次政府部門的人事調整。它是一場深刻的財政與政治實驗，其賭注是美國的國家財政健康與稅收體系的公信力。
新政府的行動，是基於一種根深蒂固的政治信念：一個更小、更少干預的稅務機關，對經濟更有利。然而，這一信念與數十年來的經濟數據和稅務實踐經驗背道而馳。在一個財政赤字高懸的時代，主動削弱最核心的收入來源，無異於飲鴆止渴。
雖然AI和技術的未來充滿想像空間，但將未經驗證的技術承諾，作為裁撤現有成熟執法能力的理由，是一場極具風險的豪賭。如果這場賭局失敗，其後果將由所有誠實納稅的美國公民來承擔—無論是透過未來更高的稅率、更少的公共服務，還是不斷膨脹的國債。最終，這場風暴的核心問題是：一個國家的稅法，究竟應該對所有人一視同仁，還是只對那些無力聘請昂貴律師和會計師的人有效？這個問題的答案，將在未來幾年的國家資產負債表上，被清晰地書寫出來。
資料來源
The Washington Post: Trump’s budget would cut nearly 20,000 IRS employees, CBO says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business/2024/03/13/trump-irs-budget-cuts-cbo/
U.S. Department of the Treasury: The Case for a Robust IRS: The Returns from Increased Enforcement
https://home.treasury.gov/news/featured-stories/the-case-for-a-robust-irs-the-returns-from-increased-enforcement
Center on Budget and Policy Priorities (CBPP): IRS Funding Cuts Harm Taxpayers and Cost the Nation
https://www.cbpp.org/research/federal-tax/irs-funding-cuts-harm-taxpayers-and-cost-the-nation
The New York Times: I.R.S. Begins Free Electronic Tax-Filing System in 12 States
https://www.nytimes.com/2024/03/08/us/politics/irs-direct-file-free-online.html
Congressional Budget Office (CBO): The Effects of observations on the Internal Revenue Service’s Funding in the Inflation Reduction Act
https://www.cbo.gov/publication/58882
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 Tax Evasion at the Top of the Income Distribution: Theory and Evidence
https://www.journals.uchicago.edu/doi/10.1086/719914
Reuters: US IRS watchdog warns of challenges ahead of 2024 tax filing season
https://www.reuters.com/world/us/us-irs-watchdog-warns-challenges-ahead-2024-tax-filing-season-2024-0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