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稿人：Lia ／ 責任編輯：Zaphyra
2024年10月初，美國哥倫比亞特區聯邦上訴法院的一項關鍵裁決，為美國的政治場景注入了一股前所未見的變數。法院的決定，實質上為特定形式的選舉結果投注合法化，允許美國民眾透過受監管的交易所，對總統大選等政治事件的結果進行金融合約交易。這場由預測市場平台Kalshi與聯邦監管機構－商品期貨交易委員會（CFTC）－之間的法律戰，最終以市場派的勝利告終。CFTC長期以來禁止此類交易，認為其違背公共利益；然而，法院的見解將這些「事件合約」視為一種金融工具，允許公民將資本投入其對未來事件的判斷中。此一裁決不僅催生了Kalshi與Interactive Brokers旗下Forecast X等合規平台的興起，更將一個過去長期存在於離岸或非正規地帶的活動，正式納入美國金融監管的視野之內。其直接影響是，選舉結果的預測，從此不再是民意調查機構與政治評論家的專屬領域，更成為一個由金錢直接驅動、價格即時波動的公開市場。
支持者認為，預測市場提供了一種比傳統民調更為精確且即時的觀點。其核心邏輯在於「利益攸關」－當人們必須投入真實的金錢時，他們會更傾向於拋開黨派偏見與個人願望，做出更為理性的判斷。這種機制被視為一種能有效匯集分散資訊的「群眾智慧」。相較之下，傳統民調在近年屢屢失準，尤其是在2016年與2020年的美國總統大選中，未能準確預測選情的緊繃程度，使得公眾對其信譽產生動搖。預測市場的另一項優勢在於其高時效性，任何重大新聞事件－例如候選人在辯論會上的表現－幾乎都能在幾分鐘內反映於合約價格的漲跌上，提供了一個動態的民意觀測指標。以加密貨幣為基礎的預測平台PolyMarket，儘管禁止美國用戶交易，但在本次總統大選的主要市場上已累積了超過22億美元的驚人交易量，顯示出全球參與者對此類工具的高度興趣。
然而，將民主程序與金融投機連結，也引發了深刻的疑慮與批評。最直接的擔憂來自市場操縱的可能性，少數持有巨額資金的「巨鯨」交易者，理論上可以透過大量下單來扭曲市場價格，製造出某位候選人聲勢浩大的假象。此外，各平台的用戶群體可能存在固有偏見，例如部分批評者指出，PolyMarket的用戶傾向於支持川普的自由意志主義者或加密貨幣愛好者，其市場價格可能無法代表整體選民的傾向。對此，Kalshi平台公開其內部數據反駁，聲稱其平台上的大額交易者反而略為偏向賀錦麗。更深層的憂慮則在於倫理層面，批評者警告，選舉投注的合法化可能腐化民主精神，使選民的投票動機從公民責任轉變為財務回報的計算。更危險的是，它可能為利用內線消息牟利創造條件，例如掌握某位候選人未公開醜聞的人士，可以預先布局市場以獲取暴利，這無疑將對選舉的公正性構成嚴重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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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A. INDEPENDENT MEDIA 台北報導
在傳統的選舉季節裡，輿論的喧囂主要由民調數字的起伏、專家學者的評論以及候選人造勢的聲浪所構成。這是一個以言論與觀點形塑的場域。然而，自2024年秋季起，一種更為原始、更為直接，由金錢驅動的力量－選舉預測市場－正以前所未有的合法地位，進入這個本已複雜的競技場。它不再僅是資訊的呈現，而是一場關於未來結果的直接金融交易，迫使人們重新審視「民意」的定義與衡量方式。
法槌落下：一場關於資訊與市場的關鍵訴訟
這一切的轉捩點發生在2024年10月初。美國哥倫比亞特區聯邦上訴法院針對預測市場平台Kalshi與商品期貨交易委員會（CFTC）的訴訟做出了裁決。長久以來，CFTC援引法規，禁止任何直接以選舉結果作為標的的期貨合約交易，其核心論點是這類活動等同於賭博，且可能對選舉的完整性構成威脅，不符合公共利益。
然而，Kalshi主張其平台提供的「事件合約」－一種結果為「是」或「否」的二元選擇權－是一種合法的避險與資訊發現工具。例如，一個企業可以透過購買「某政黨獲勝」的合約，來對沖該政黨上台後可能出現的政策變動風險。法院最終採納了有利於市場的觀點，認為CFTC未能充分證明此類在受監管交易所內進行的合約交易，與其他已獲批准的、基於外部事件（如天氣、經濟數據）的期貨合約有本質上的區別。
這項裁決為美國本土的選舉投注打開了合法的大門。Kalshi與大型券商Interactive Brokers所經營的Forecast X平台，迅速成為美國公民可以合法參與的場所。交易機制十分直觀：一份「賀錦麗將贏得選舉」的合約，其價格在40美分交易，這意味著市場參與者當下綜合判斷她有40%的勝算。若選舉結束後她成功就職，該合約的持有者將能兌換1美元；反之則歸零。價格的波動，因此成為民意與信心的晴雨表。
金錢的智慧？預測市場對決傳統民調
預測市場的支持者們，將其譽為對傳統民意調查的一次重大修正。他們認為，民調的根本缺陷在於受訪者無需為自己的回答承擔任何後果，這可能導致人們表達的是其「期望」而非「預期」。然而，當必須投入真金白銀時，情況便截然不同。一個堅定的川普支持者，若理性評估其勝算不高，或許仍會在民調中表達支持，卻不太可能將大筆資金投入一份勝率低的合約中。
這種「利益攸關」的機制，被認為能更有效地篩選出市場中最真實的集體判斷。包括伊隆・馬斯克（Elon Musk）在內的許多科技界人士都曾公開表示，預測市場比民調更準確，因為它反映了人們願意用金錢承擔的風險。這一論點在2016年與2020年大選後獲得了更多共鳴。2016年，絕大多數民調預測希拉蕊・柯林頓將勝選，但預測市場給予川普的勝率顯著高於民調；2020年，民調普遍預示拜登將大獲全勝，但最終結果卻異常接近，而預測市場的數據更貼近這一膠著的選情。
此外，市場的即時性是民調無法比擬的。一份民調從執行到公布結果，往往需要數天的時間差。而預測市場的價格則是以秒為單位進行更新，能迅速消化任何突發新聞，例如在喬・拜登宣布退選的過程中，部分預測市場的用戶早在白宮堅持其將繼續參選時，就已透過合約價格的變動成功預測了這一結果。
被操縱的真實？市場的偏見與道德風險
儘管預測市場展現出獨特的資訊價值，但將其視為完美無瑕的水晶球則是一種危險的誤解。批評的聲音同樣強烈，主要集中在其內在的結構性缺陷與外部的倫理風險。
首先是市場操縱的疑慮。在任何金融市場中，都存在資金雄厚的「巨鯨」交易者。在流動性相對較低的預測市場中，一筆巨額訂單就可能在短時間內顯著推高或壓低某個合約的價格。這不僅可能誤導公眾，甚至可能被用作一種政治宣傳工具，人為地創造出某位候選人氣勢如虹的印象，進而影響真實的選民意向。
其次是參與者偏差問題。不同平台的用戶群體構成可能存在巨大的同質性。例如，以加密貨幣為基礎的PolyMarket，其用戶普遍被認為更偏向自由意志主義或對川普抱有好感。這樣的用戶結構，自然會使其市場價格反映出特定群體的觀點，而非廣泛的民意分布。對此，各平台也提出了辯護。Kalshi便聲稱其數據顯示大額交易者並未獨厚任何一方，而Interactive Brokers則表示在一個流動性充足的市場中，大型交易應能相互抵銷。
然而，最深層的詰問指向民主政治的核心價值。佛羅里達州聯邦眾議員Jared Moskowitz便公開敲響警鐘，稱此舉是「為我們的選舉開設賭場」。將選舉結果變成一種可供投機的商品，是否會侵蝕選舉的神聖性？當公民的投票決策中，摻雜了個人財務損益的考量，其投票行為是否還能保持純粹？更令人不安的是，這可能為政治領域的「內線交易」打開潘朵拉的盒子。一個知曉某競選團隊即將爆發重大醜聞的內部人士，完全可以在消息公布前，在預測市場上建立空頭部位，從而將其掌握的政治黑材料轉化為巨額的個人利潤。這種潛在的利益衝突，對民主制度的公平與互信構成了嚴峻挑戰。
未來展望
隨著2024年美國總統大選的落幕，這些新興的預測市場將面臨真正的考驗。歷史經驗表明，這類平台在總統大選年會迎來流量與交易量的巔峰，但選後興趣往往會大幅滑落。Kalshi、Forecast X乃至PolyMarket能否在非大選期間，透過其他事件合約（如聯準會利率決策、法案通過與否等）維持用戶的活躍度，將是其商業模式能否持續的關鍵。
無論其未來發展如何，2024年10月的法院裁決已然在美國的政治與金融之間，劃下了一道深刻的印記。它迫使我們面對一個複雜的現實：在一個資訊無所不在的時代，衡量民意的方式正變得日益多元，但也更加充滿爭議。金錢或許不能直接收買選票，但當它化身為即時跳動的市場價格時，其影響力不容小覷。
資料來源
Reuters: US court opens door to betting on US elections
https://www.reuters.com/legal/us-court-opens-door-betting-us-elections-2024-10-04/
The Wall Street Journal: You Can Legally Bet on the U.S. Election. Here’s How.
https://www.wsj.com/politics/elections/election-betting-trump-harris-kalshi-polymarket-6060c5c3
The New York Times: Betting on Elections Is Effectively Legal. Will It Upend Politics?
https://www.nytimes.com/2024/10/08/us/politics/election-betting-trump-harris.html
Financial Times: A piece of the action: are betting markets a better guide to the election?
https://www.ft.com/content/379f829f-3e81-42cb-b153-f4c0049e25d2
Bloomberg: A Court Ruling Has Made Betting on Elections Legal in the US
https://www.bloomberg.com/news/articles/2024-10-04/a-court-ruling-has-made-betting-on-elections-legal-in-the-us
Politico: A federal court just effectively legalized betting on elections
https://www.politico.com/news/2024/10/04/federal-court-legalized-election-betting-00182601
Associated Press: A court ruling has opened the door to betting on US elections. Here’s what’s at stake
https://apnews.com/article/election-betting-kalshi-trump-harris-cftc-d242637b51e06c117b9c2a3e0f930e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