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稿人：Lia ／ 責任編輯：Zaphyra
2020年6月16日，美國商務部人口普查局公布的數據顯示，五月份零售銷售額實現了創紀錄的17.7%月度增長，遠超經濟學家預期，成為自1992年有紀錄以來最大的單月漲幅。這一數據，是在經歷了三月與四月因新冠疫情引發的全國性封鎖，而導致的歷史性崩盤—分別下滑8.3%和14.7%—之後出現的強勁反彈。它為一個遭受重創的經濟體，帶來了第一線曙光，也初步印證了隨著各州逐步重啟經濟，被壓抑的消費需求正在得到釋放。然而，儘管反彈的力度令人振奮，但數據的細項內容，以及其背後的驅動因素，也描繪出一幅複雜且充滿不確定性的復甦初期景象。
零售銷售是衡量美國經濟健康狀況的關鍵指標，因其能引發廣泛的「漣漪效應」。當消費者增加支出時，零售商會向製造商追加訂單，製造商則會增加產量並採購更多原材料，進而帶動整個供應鏈的經濟活動。五月份的數據顯示，先前受創最嚴重的類別，成為此次反彈的領頭羊。隨著汽車經銷商重新營業，汽車及零配件的銷售額飆升了44.1%；服裝店銷售額更是暴增188%；傢俱店與體育用品店的銷售額也分別有近90%的增長。這些數字反映出，在長達數週的居家隔離後，民眾的消費意願，以及因聯邦政府《CARES法案》所發放的現金支票與額外失業補助，共同為市場注入了強勁的動能。
然而，這份看似全面的復甦，實則存在著顯著的結構性差異。首先，儘管酒吧與餐廳的銷售額在五月增長了近30%，但與去年同期相比，其降幅依然超過39%，顯示這個高度依賴人際接觸的行業，其復甦之路將會更加漫長且艱難。與此相對，食品與飲料商店（主要是超市）的銷售額持續保持高位，同比增長超過13%，這說明「居家經濟」的模式在解封初期依然強勁。其次，疫情極大地加速了消費行為向線上轉移的趨勢。五月份，無實體店鋪的零售商—主要是電子商務平台—的銷售額同比增長超過30%。亞馬遜（Amazon）等線上巨頭，已從疫情初期的受益者，轉變為這場消費模式結構性轉型中的長期贏家。
從勞動市場來看，零售業在四月份流失了近230萬個工作崗位後，五月份重新增加了約37萬個崗位，這與銷售數據的回暖趨勢相符。然而，這場復甦的可持續性，正面臨著嚴峻的考驗。五月份的反彈，在很大程度上是基於一次性的財政刺激與被壓抑需求的集中釋放。未來數月，消費者信心將成為決定復甦軌跡的核心變數。這種信心不僅取決於個人的就業與收入預期，更深刻地受到公共衛生狀況的影響。民眾是否感到能安全地重返商場、餐廳等室內密閉空間，將直接決定實體零售業的命運。因此，這份創紀錄的數據，雖然提供了一個令人鼓舞的起點，但它更像是一場漫長復甦馬拉松的第一公里，前方的道路依然充滿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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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a. Independent Media 台北報導
四月的街頭，寂靜得彷彿時間凝固。商店的櫥窗蒙上薄塵，鐵門緊鎖，唯一流動的，是無聲的春日陽光。而僅僅數週之後的五月下旬，一些地方的景象開始悄然改變。「現已營業」（Now Open）的標示被重新掛起，戴著口罩的顧客，帶著一絲試探與猶豫，重新踏入他們久違的消費場所。這幅從經濟活動的「冰封」到「解凍」的畫面，正是2020年春季美國零售業所經歷的劇烈震盪的縮影。2020年6月16日，當美國商務部公布五月份的零售銷售數據時，數字所呈現的力度，甚至超出了最樂觀的預期。
數據的V型反轉：從谷底的絕望到反彈的驚喜
數據顯示，五月份的零售銷售額，經季節性調整後，較四月份飆升了17.7%。這是自1992年開始統計這項數據以來，最強勁的單月增長。這個數字本身，就是一個充滿戲劇性的故事。就在此前兩個月，美國零售業經歷了其現代史上最黑暗的時刻。三月份銷售額下滑8.3%，四月份更是進一步崩跌14.7%，連續兩個月創下歷史最大跌幅紀錄。當時，悲觀的情緒瀰漫市場，諸如J.Crew、Neiman Marcus、J.C. Penney等擁有數十年歷史的標誌性零售品牌，在疫情的最後一擊下，接連申請破產保護。整個行業，彷彿正墜入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
然而，五月份的數據，如同一道強光，暫時驅散了籠罩在經濟上空的陰霾。這場反彈的廣度與深度均十分顯著。先前受創最為慘重的行業，其復甦的力道也最為強勁。汽車與零部件銷售額激增44.1%，顯示隨著各州封鎖措施的放鬆，被壓抑的大宗商品購買需求迅速回籠。與居家隔離關係最密切的服裝與配飾店，其銷售額更是實現了188%的爆炸性增長，儘管其絕對水平仍遠低於疫情前。傢俱、電子產品、體育用品等品類的銷售，也都出現了大幅度的回升。
漣漪效應：一滴水如何牽動整片海洋
零售銷售數據之所以受到經濟學家與政策制定者的高度關注，不僅因為它直接反映了消費者的支出意願，更因為它在整個經濟體系中，扮演著一個關鍵的「漣漪」發起點的角色。零售業，是連接終端消費者與上游生產製造端的樞紐。
當一位顧客在商場購買一件衣服時，這個看似簡單的交易，會引發一系列的連鎖反應。商場的庫存減少，其採購部門便會向品牌商追加訂單。品牌商接到訂單後，會指示其合作的成衣廠增加產量。成衣廠則需要向上游的面料供應商採購更多布料，而面料供應商又需要向更上游的棉花農場或化纖工廠採購原料。在這條長長的供應鏈上，還涉及了物流運輸、倉儲管理、包裝設計、市場行銷等多個環節。因此，消費端的一個微小波動，經過層層傳導與放大，將會對製造業的產出、就業市場的需求，乃至全球的原材料價格，都產生影響。五月份零售銷售的強勁反彈，正是向這條一度停滯的供應鏈，發出了一個積極的重啟信號。
消費模式的深刻變革
儘管五月份的總體數據令人鼓舞，但深入其細項，我們可以看到，疫情並非只是暫時中斷了消費，它更像一個催化劑，極大地加速了早已存在的某些趨勢，並深刻地改變了人們的消費行為模式。
首先，是數位化消費的全面躍升。在封鎖最為嚴格的三、四月份，線上購物從一種「選項」，變成了許多家庭的「唯一渠道」。這種消費習慣的轉移，在五月份並未因實體店的重開而逆轉。數據顯示，無實體店鋪零售商（主要為電子商務）的銷售額，在四月份同比增長超過20%的基礎上，五月份再度實現了超過30%的同比增長。亞馬遜等電商巨頭的業績高歌猛進，而傳統的實體零售商，則被迫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建立或完善自身的線上銷售、路邊取貨（curbside pickup）等數位化服務能力。這場疫情，實質上將未來數年的電商滲透進程，壓縮在了短短數月內完成。
其次，「居家經濟」的崛起。儘管餐廳與酒吧的銷售額在五月有所反彈，但與去年同期相比，其降幅依然巨大。與此相對，食品雜貨店的銷售額則持續處於高位，同比增長超過13%。這反映出，即使在解封之後，仍有相當一部分民眾選擇在家用餐。與此相關的，是家居用品、園藝用品等品類的銷售增長。當人們將更多的時間花費在自己的住所時，改善居住環境的意願也隨之增強。
復甦之路的挑戰：信心是最終的貨幣
那麼，這場創紀錄的反彈，是否意味著美國經濟已經走上了一條穩固的復甦之路？答案是不確定的。五月份的亮眼表現，其背後有兩個關鍵的、但可能難以持續的驅動因素。其一，是政府的大規模財政刺激。根據《CARES法案》，數千萬美國家庭收到了1200美元的現金支票，失業人員還能領取每週600美元的額外失業補助。這筆資金，極大地支撐了中低收入家庭的消費能力。其二，是長達兩月之久的「被壓抑的需求」的集中釋放。
當這些一次性因素的效應逐漸減退後，復甦的可持續性，將取決於一個更為根本、也更為脆弱的變數—消費者信心。而此刻的消費者信心，正受到兩股力量的撕扯。一方面，是經濟前景的高度不確定性。五月份的零售業雖然新增了近37萬個工作崗位，但相對於四月份失去的230萬個崗位，仍是杯水車薪。對於那些依然面臨失業威脅，或不確定自己能否在未來保住工作的家庭而言，進行大宗消費的意願必然受到抑制。
另一方面，也是更為關鍵的，是公共衛生狀況的演變。經濟的重啟與病毒的傳播，始終是一對如影隨形的矛盾。未來的復甦，其最後、也是最艱難的階段，將取決於人們是否感覺能夠安全地重返商場、電影院、體育館等傳統的室內聚集性消費場所。只要病毒的威脅依然存在，只要民眾對身處人群中的安全性仍有疑慮，那麼真正的「正常化」就無從談起。
因此，五月份的零售數據，更適合被看作是一次在強力政策支持下的「技術性反彈」，而非一次全面的經濟復甦。它證明了美國經濟的潛在韌性，但也暴露了其結構的脆弱性。這份數據給了政策制定者喘息的空間，卻也向他們提出了更艱鉅的課題：如何在繼續支持經濟的同時，有效控制疫情的蔓延，並重建公眾的長期信心。這場復甦的序幕已經拉開，但真正的主體情節，仍充滿懸念。
資料來源
U.S. Census Bureau: Advance Monthly Sales for Retail and Food Services, May 2020
https://www.census.gov/retail/marts/www/marts_current.pdf
The Wall Street Journal: U.S. Retail Sales Rose a Record 17.7% in May
https://www.wsj.com/articles/u-s-retail-sales-rose-17-7-in-may-11592310815
The New York Times: Retail Sales Jumped a Record 17.7 Percent in May
https://www.nytimes.com/2020/06/16/business/economy/retail-sales-may-2020.html
Reuters: U.S. retail sales shatter records in May; outlook uncertain
https://www.reuters.com/article/us-usa-economy-retail/u-s-retail-sales-shatter-records-in-may-outlook-uncertain-idUSKBN23N1SI
Associated Press (AP): US retail sales surge a record 17.7% in a partial rebound
https://apnews.com/general-news-b203a9855b4007b8b211f4d96a75f8f9
Bloomberg: U.S. Retail Sales Rebounded by a Record 17.7% in May
https://www.bloomberg.com/news/articles/2020-06-16/u-s-retail-sales-rebounded-by-a-record-17-7-in-may
Financial Times: US retail sales rebound by record 17.7% in May
https://www.ft.com/content/3d5825d0-991f-460d-85f2-957241cf1cd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