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稿人：Lia ／ 責任編輯：Zaphyra
2022年2月24日，俄羅斯總統普丁下令對烏克蘭發動全面軍事入侵，以導彈與地面部隊從多個方向對一個主權國家展開攻擊，徹底撕毀了歐洲自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以來賴以維繫的安全秩序。這場拂曉前的侵略，不僅是對烏克蘭主權的踐踏，也將整個歐洲大陸推向了數十年來最危險的境地。當天，歐盟27國領導人緊急齊聚布魯塞爾，舉行特別峰會。會上，各國領袖以最強烈的言辭譴責莫斯科的侵略行徑，拉脫維亞總理卡林斯（Krisjanis Karins）更將普丁形容為「一個為數百萬人製造苦難的、自欺欺人的獨裁者」。在震驚與憤怒的氛圍中，歐盟迅速達成共識，同意對俄羅斯實施第二輪、被歐盟外交與安全政策高級代表博雷利（Josep Borrell）稱為「歐盟有史以來實施過的最嚴厲」的一攬子經濟制裁，旨在重創克里姆林宮的戰爭機器與經濟基礎。
此次峰會所通過的制裁方案，旨在從金融、能源、運輸及貿易等多個層面，對俄羅斯經濟的核心進行打擊。具體措施包括：凍結俄羅斯在歐盟的資產；切斷俄羅斯主要銀行與歐洲金融市場的聯繫，阻斷其融資管道；對能源與運輸等關鍵部門實施限制；並透過嚴格的出口管制，遏制俄羅斯的貿易與製造業發展，特別是限制其獲取關鍵技術的能力。比利時首相德克羅（Alexander De Croo）斷言，這些制裁將「重創俄羅斯經濟的心臟」。然而，在這份看似強硬的制裁清單背後，卻隱藏著歐盟內部在制裁力道與範圍上的深刻分歧。儘管外交努力宣告失敗，戰爭已然爆發，一種深切的無力感瀰漫在布魯塞爾的會議廳中。立陶宛總統瑙塞達（Gitanas Nauseda）坦承，西方在阻止這場悲劇上「不夠成功，也不夠果斷」，這份自省也反映了制裁作為一種事後懲罰工具的局限性。
峰會上最尖銳的爭議，集中在是否應將俄羅斯逐出環球銀行金融電信協會（SWIFT）支付系統。SWIFT是全球銀行間跨境支付的基礎設施，將俄羅斯排除在外，被普遍視為對其金融體系的「核選項」，能有效癱瘓其國際貿易與資金流動。烏克蘭與波羅的海三國等東翼前線國家，強烈要求立即採取此項極端措施，以最大限度地向克里姆林宮施壓。然而，這一提議遭到了部分西歐核心成員國的抵制。德國總理蕭茲（Olaf Scholz）明確表示，需要「為以後的時刻保留制裁措施」。其背後的原因，是德國、義大利、賽普勒斯等國與俄羅斯有著密切的經濟聯繫，尤其是在能源領域高度依賴俄羅斯的天然氣供應。這些國家擔憂，立即切斷SWIFT將導致能源支付中斷，引發本國經濟的劇烈動盪，因此傾向於採取循序漸進的制裁策略。這種在極限施壓與自身經濟風險之間的權衡與猶豫，最終主導了峰會的決策方向，使得歐盟的第一反應雖然嚴厲，卻並未動用其最具殺傷力的金融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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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a. Independent Media 台北報導
2022年2月24日的清晨，歐洲從一個脆弱的和平中驚醒，進入了一個充滿不確定性的新時代。當俄羅斯的導彈劃破烏克蘭黎明前的寧靜，當裝甲部隊越過邊境向基輔等主要城市推進時，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建立在對話、規則與集體安全之上的歐洲秩序，宣告崩潰。這不僅是一場對烏克蘭的戰爭，更是對歐洲數十年來和平工程的直接攻擊。在布魯塞爾，歐盟機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運轉起來，各國領導人當晚齊聚一堂，試圖為這場自冷戰結束以來歐洲面臨的最嚴重安全危機，尋找一個統一而有力的答案。
峰會的氣氛凝重而悲憤。這是一次失敗的承認—承認長達數月的密集外交斡旋、威懾喊話與制裁威脅，都未能阻止克里姆林宮發動一場全面戰爭。這也是一次團結的宣示。面對赤裸裸的侵略，歐盟27個成員國展現了高度的政治一致性，共同譴責俄羅斯的行徑，並承諾將使其付出「巨大而嚴重的代價」。這份團結，在一個近年來屢屢因移民、法治、財政等問題而分裂的聯盟中，顯得尤為重要。
然而，在這份政治團結的表象之下，關於如何將決心轉化為行動的辯論，揭示了聯盟內部深刻的結構性分歧。辯論的核心問題是：為了懲罰侵略者，歐盟自身願意承受多大的經濟痛苦？這個問題，如同一道無形的斷層線，將聯盟劃分為不同的陣營。
經濟制裁的利刃：目標與構成
經過數小時的激烈討論，歐盟領導人最終就一攬子被認為是「史無前例」的制裁措施達成一致。這套方案經過精心設計，旨在從多維度削弱俄羅斯的經濟實力與戰爭潛力。
首先，金融領域是打擊的重中之重。制裁方案的核心是切斷俄羅斯主要國有與私人銀行進入歐盟金融市場的管道。這意味著這些銀行將無法在歐洲發行債券、股票或進行其他融資活動，實質上將其孤立於全球主要的資本池之外。同時，方案還包括凍結俄羅斯在歐盟的資產，雖然初期目標主要針對寡頭與官員，但更深層次的討論已涉及俄羅斯中央銀行的龐大外匯存底。
其次，技術與貿易管制是另一項關鍵支柱。歐盟同意實施嚴格的出口管制，禁止向俄羅斯出口可用於軍事和民用雙重用途的關鍵技術、零組件與設備。目標鎖定在航空、航太、半導體與高科技產業，意圖在長期內扼殺俄羅斯軍事現代化與經濟轉型的能力。這項措施，旨在將俄羅斯排除在全球高科技供應鏈之外，使其工業基礎逐漸萎縮。
第三，運輸與能源部門也成為制裁目標。針對俄羅斯航空公司的禁令，以及對能源技術出口的限制，旨在削弱這兩個對俄羅斯國家財政至關重要的領域。儘管對俄羅斯石油與天然氣的直接進口禁令在此階段尚未被提上議程，但限制其能源產業的未來發展能力，已成為明確的戰略方向。
SWIFT的辯論：戰略武器與經濟自殺的兩難
儘管上述措施已極具份量，但峰會上最具爭議、也最能體現歐盟內部矛盾的，無疑是關於是否將俄羅斯逐出環球銀行金融電信協會（SWIFT）的辯論。
SWIFT本身並非支付系統，而是連接全球超過11,000家金融機構的安全訊息傳遞網路，每日處理數以萬億計美元的交易指令。將一個國家從SWIFT中剔除，等同於切斷其金融體系與世界大部分地區的聯繫，使其跨境貿易與資本流動陷入癱瘓。對於高度依賴能源出口收入的俄羅斯而言，這無疑是一項毀滅性的打擊。
因此，烏克蘭、波羅的海三國以及波蘭等東翼前線國家，將此舉視為能夠立即重創普丁戰爭機器的「終極武器」。他們的論點是，面對一場正在進行的全面戰爭，任何保留實力的想法都是綏靖主義的表現。他們認為，只有採取最極端的措施，才能迫使克里姆林宮重新評估其行動的代價。拉脫維亞總理卡林斯警告說：「如果普丁能攻擊烏克蘭，下一個就可能是任何其他歐洲國家。」這種可能引發全球災難的感知，驅使他們主張立即動用所有可用的經濟武器。
然而，對於德國、義大利、匈牙利等國而言，切斷SWIFT不僅是攻擊俄羅斯的武器，也是一柄可能傷害自身的雙面刃。這些國家在能源上嚴重依賴俄羅斯—特別是天然氣—是其工業運作與民生供暖的生命線。將俄羅斯逐出SWIFT，將立刻引發一個棘手的問題：歐洲國家將如何支付進口天然氣的費用？如果支付路徑被切斷，俄羅斯很可能會停止供應，從而引發歐洲災難性的能源危機與經濟衰退。
德國總理蕭茲的立場，精準地反映了這種兩難困境。他在峰會後的記者會上表示，必須為事態升級保留後續工具，這實際上承認了德國經濟的脆弱性。這種謹慎的態度，源於對制裁反作用力的深切憂慮。在這些領導人看來，一個穩健的制裁策略，應當是逐步升級的，既能持續對俄羅斯施壓，又能給予歐洲經濟一定的緩衝與適應時間。
最終，這種謹慎的邏輯在2月24日的峰會上佔了上風。歐盟的決定是，暫時擱置SWIFT選項，但將其作為未來升級制裁的潛在工具。這一決定，雖然在政治上維持了27國的團結，卻也向世界展示了歐盟在動用其最大經濟槓桿時的內在制約。
此次峰會，是歐盟歷史上的一個分水嶺。它在槍炮聲中被迫直面其作為一個安全行動者的角色。它所祭出的制裁方案，無論在規模還是範圍上，都遠超以往任何一次，展現了其作為全球最大單一市場的巨大經濟實力。然而，關於SWIFT的猶豫，也暴露了其經濟實力與其內部成員國之間經濟相互依存度之間的複雜關係。2月24日的決議，並非最終答案，而僅僅是這場漫長經濟對抗的開端。隨後幾天，隨著戰事的殘酷畫面不斷傳來，以及來自盟友和公眾輿論的巨大壓力，關於SWIFT的辯論將會再次點燃，並最終導向一個更加激進的決策。
資料來源
European Council: Conclusions of the special meeting of the European Council (24 February 2022)
https://www.consilium.europa.eu/en/meetings/european-council/2022/02/24/
Reuters: EU targets Russian economy after 'deluded autocrat' Putin invades Ukraine
https://www.reuters.com/world/europe/eu-targets-russian-economy-after-deluded-autocrat-putin-invades-ukraine-2022-02-24/
The Guardian: EU leaders agree to ‘harshest’ sanctions against Russia over Ukraine invasion
https://www.theguardian.com/world/2022/feb/25/eu-leaders-agree-to-harshest-sanctions-against-russia-over-ukraine-invasion
Financial Times: EU agrees to hit Russia with new sanctions but holds back on toughest measures
https://www.ft.com/content/13e2f5b4-7934-4a87-8e6f-c560309e3a6a
Politico Europe: EU leaders unite on sanctioning Russia — but divide on the details
https://www.politico.eu/article/eu-leaders-agree-to-sanction-russia-but-are-divided-on-the-details/
BBC News: Ukraine conflict: What are the sanctions on Russia and are they working?
https://www.bbc.com/news/world-europe-60125659
The Federal Government (Germany): Press conference by Chancellor Scholz on the results of the special meeting of the European Council
https://www.bundesregierung.de/breg-de/suche/pressekonferenz-von-bundeskanzler-scholz-zu-den-ergebnissen-des-eu-sondergipfels-20092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