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稿人：Lia ／ 責任編輯：Zaphyra
2025年11月5日，在10日即將於巴西舉行聯合國氣候變化綱要公約第30次締約方會議（COP30）的關鍵時刻，歐盟各國部長正於布魯塞爾舉行決定性會談，試圖在峰會前確定歐盟的氣候承諾。然而，這場旨在向全球展現領導姿態的會議，卻徹底暴露了歐盟27個成員國之間深刻的內部分歧。
歐盟委員會原希望推動一項雄心勃勃的減排目標，以此鼓勵其他國家跟進，但談判從一開始就陷入了僵局。以德國和義大利為首的國家，對歐盟計劃逐步淘汰內燃機汽車的政策感到憂慮，擔心這將對其關鍵的汽車工業造成毀滅性打擊。同時，由匈牙利、波蘭、捷克和斯洛伐克組成的東歐集團則明確表示，歐盟的氣候目標「不切實際」，並警告其國家能源供應系統無法如此迅速地完成轉型。這場在布魯塞爾上演的拉鋸戰，已不僅是數字上的討價還價，更是歐盟內部「理想主義」與「現實主義」兩股力量的正面衝突。
這場僵局的核心，在於一套複雜且相互連鎖的目標設定程序。歐盟已簽署了2050年實現全面氣候中和的總體目標，但在通往該目標的路徑上，歐盟委員會提議設定2040年的中期目標—相較1990年水平減排90%。然而，真正迫切需要提交給COP30的，是2035年的減排承諾（NDC，即國家自定貢獻），提案建議的減排範圍在66%至72%之間。然而問題在於，歐盟部長們必須先就2040年的內部目標達成一致，才能推進到需要全體成員國同意的2035年目標。目前，談判甚至未能突破2040年的關卡。更具體的爭議點在於「國際碳信用」（即碳抵銷）的使用比例。波蘭公開要求，應允許其排放量的10%透過向其他國家支付費用（例如植樹）來抵銷；法國則堅持上限為5%；而德國認為必須壓低至3%左右，強調減排的責任必須由歐洲國家自己承擔。歐盟早已錯過了向聯合國提交減排承諾的最後期限，若最終未能帶著一個明確的數字前往巴西，氣候觀察家警告，這對歐盟的國際形象而言將是「災難性的訊號」。
此次內部的癱瘓，嚴重削弱了歐盟在全球氣候談判中的地位。歐盟一直將自身視為全球氣候行動的領導者，2015年的《巴黎協定》更是在其成員國法國簽署的。然而，當前的猶豫不決，使其試圖推動其他大國（特別是美國和中國）提高減排雄心的努力顯得蒼白無力。歐洲國家指責中國在履行氣候承諾方面進展緩慢，並對美國前總統川普退出氣候協定的行為記憶猶新。但在歐盟自身都無法統一立場的情況下，這種道義上的制高點已然消失。部分持「現實主義」態度的成員國甚至開始質疑，既然2050年的總體目標已經確定，為何歐盟要在此刻的中期目標上進行「自我鞭笞」（self-flagellating），加劇內部分裂。這種論調的出現，顯示了在經濟壓力與能源轉型成本面前，歐盟內部的政治意願正受到嚴峻考驗，其全球氣候領導者的形象也正面臨著前所未有的信任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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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a. Independent Media 台北報導
在距離巴西COP30全球氣候峰會開幕僅剩數週之際，布魯塞爾正處於一場決定歐盟未來十年氣候政策走向的關鍵鬥爭中。歐盟各國部長齊聚一堂，試圖在「關鍵時刻」就歐盟的溫室氣體減排目標達成一致。這不僅是為了履行《巴黎協定》的承諾，更是為了鞏固歐盟作為全球氣候行動先驅的國際地位。
然而，會議廳內的氣氛遠非團結。歐盟委員會主席馮德萊恩（Ursula von der Leyen）上個月曾對達成「雄心勃勃且務實」的方案表示樂觀，並提及透過「國際信用」和「跨經濟部門靈活性」來實現目標。但隨著談判深入，這種樂觀情緒迅速被成員國之間根深蒂固的分歧所取代。
據一位接近談判的歐盟官員透露，會場內已分裂為「兩個部落」：理想主義者與現實主義者。這場對立，正使歐盟陷入一場嚴重的程序性與實質性僵局。
理想的重負：90%目標引發的對立
歐盟的長期目標非常明確：2050年實現「完全氣候中和」。這一目標已獲得所有成員國簽署認可。爭議的焦點在於實現這一目標的中期路徑。
歐盟委員會提出了一項雄心勃勃的2040年目標，要求在1990年的基礎上減少90%的排放量。這一數字是基於科學建議，旨在確保歐盟走在通往2050年淨零排放的正確軌道上。
然而，對於許多成員國而言，這個數字代表著難以承受的經濟與社會成本。
「現實主義」陣營的擔憂是具體而迫切的。以德國和義大利為首的國家，其經濟命脈高度依賴汽車製造業。歐盟推動的2035年禁售燃油車計劃，已在這些國家內部引發巨大反彈。他們擔心，過於激進的減排目標將扼殺其工業競爭力，導致大規模失業，並在全球市場上將優勢拱手讓給監管較鬆的競爭對手。
與此同時，來自東歐的聲音更為尖銳。匈牙利、波蘭、捷克和斯洛伐克等國，其能源結構在很大程度上仍依賴化石燃料，特別是煤炭。他們認為，歐盟設定的轉型時間表「不切實際」，其能源供應系統根本無法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快速適應」。
這些國家認為，在缺乏足夠的財政支持和技術緩衝的情況下，強行推進90%的目標是「愚蠢的」，缺乏「嚴肅的計劃」。
程序的迷宮：2035目標的「人質」
這場關於2040年雄心的辯論，之所以在此刻具有毀滅性的影響，是因為它直接綁架了歐盟在COP30上更為緊迫的任務：提交2035年的減排承諾（NDC）。
根據歐盟的議事規則，2040年的內部目標並不需要所有成員國一致同意（unanimity），理論上可以透過特定多數表決通過。然而，即便是這個相對較低的門檻，目前看來也難以逾越。
更為致命的是，2035年的NDC—歐盟需要帶往巴西向全世界展示的「成績單」卻需要27個成員國的「完全同意」。
歐盟官員證實，部長們必須先就2040年的目標達成共識，然後才能正式處理2035年的目標（目前提案範圍在66%至72%）。由於2040年的談判陷入僵局，部長們甚至還沒有開始就2035年的數字進行實質性討論。
這意味著，歐盟不僅將在沒有統一立場的情況下前往COP30，而且已經錯過了向聯合國提交其承諾的官方截止日期。
真正的分歧：外包的責任
在「理想主義者」與「現實主義者」的標籤之下，隱藏著一個更為根本的哲學分歧：歐盟應該在多大程度上「外包」其減排責任？
這場辯論的核心是「國際信用」或「碳抵銷」機制的規模。即，允許成員國透過向世界其他國家支付費用（例如資助植樹或碳捕捉項目），來抵銷其自身未能減少的排放量。
波蘭一直是該機制的堅定擁護者，公開要求允許其排放量的10%透過這種方式抵銷。對於波蘭而言，這是在維持其重工業運轉和滿足歐盟要求之間，唯一可行的緩衝途徑。
然而，這一立場遭到了其他國家的強烈反對。法國建議將上限設定在5%。而德國—儘管在汽車工業問題上持保留態度，但在抵銷問題上卻站在了更為強硬的立場，要求將比例壓低至3%左右。
德國的觀點是，減排的「責任」（onus）必須落在歐洲國家自己身上。允許大規模的抵銷，只會削弱歐洲本土產業轉型和技術創新的動力，最終只是在帳面上解決了問題，而非在物理上。
這場關於百分比的爭論，實質上是對歐盟氣候政策靈魂的拷問：目標是實現真正的脫碳，還是僅僅為了達成一個數字？
領導者的真空：COP30的「災難性訊號」
如果歐盟部長們最終未能達成協議，其後果將遠遠超出布魯塞爾的會議室。
「這將向世界其他地區發出一個災難性的訊號，」氣候觀察家警告說，「這個（缺失的）數字將是巨大而清晰的。」
歐盟的國際形象將遭受重創。長期以來，歐盟一直將自己定位為全球氣候治理的領導者。2015年的《巴黎協定》在歐盟成員國法國的首都簽署，這一直被視為歐盟外交的重大勝利。歐盟試圖利用其先行者的地位，敦促包括美國和中國在內的其他主要排放國提高減排力度。
然而，當前的內部癱瘓使這一切努力都顯得虛偽。
正如報導所指出的，歐洲人批評中國在履行氣候承諾方面「拖拖拉拉」，並對美國（特別是在川普執政期間）退出全球氣候協議的行為感到失望。但如果歐盟自己都無法在內部分歧中拿出一份統一的承諾，它將徹底失去在談判桌上向他人施壓的道義籌碼。
對於那些本就對氣候行動持懷疑態度的國家而言，歐盟的分裂將是其延緩自身行動的最好藉口。
疲憊的現實主義
在這場混亂的辯論中，一種更深層的政治情緒正在蔓延。一些「現實主義」國家的高級官員私下開始質疑這場鬥爭的意義。
他們的論點是：既然2050年實現完全氣候中和的最終目標已經簽署並鎖定，為什麼歐盟現在要為了這些中期目標而進行「自我鞭笞」（self-flagellating）？
這種觀點的出現，標誌著一個危險的轉折。它表明，面對能源轉型的巨大經濟壓力、工業界的強烈遊說以及選民對生活成本上升的焦慮，一些國家的政治意願正在消退。
他們不再將中期目標視為實現長期願景的必要步驟，而是視為布魯塞爾官僚機構強加的、脫離現實的負擔。這是一種政治上的疲憊，威脅著要從內部瓦解歐盟的整個氣候框架—長期以來被視為世界最先進的框架—。
當歐盟部長們在布魯塞爾的燈光下徹夜談判時，他們不僅是在決定一個百分比，更是在決定歐盟是否還有意願和能力，來領導這場關乎未來世代的艱難轉型。
資料來源
Reuters: EU countries divided over 2040 climate target ahead of COP30
https://www.reuters.com/world/europe/eu-countries-divided-over-2040-climate-target-ahead-cop30-2024-10-17/
Politico Europe: EU splits into ‘idealists’ and ‘realists’ on 2040 climate goal
https://www.politico.eu/article/eu-splits-into-idealists-and-realists-on-2040-climate-goal/
Euractiv: Germany, Italy raise concerns over 2035 combustion engine phase-out
https://www.euractiv.com/section/transport/news/germany-italy-raise-concerns-over-2035-combustion-engine-phase-out/
Bloomberg: Poland Leads Eastern Bloc Pushback on EU’s 2040 Climate Goals
https://www.bloomberg.com/news/articles/2024-06-18/poland-leads-eastern-bloc-pushback-on-eu-s-2040-climate-goals
Climate Home News: EU fails to agree 2035 climate pledge before UN deadline
https://www.climatechangenews.com/2024/10/22/eu-fails-to-agree-2035-climate-pledge-before-un-deadline/
Carbon Brief: Analysis: What the EU’s 2040 climate target means for its NDC
https://www.carbonbrief.org/analysis-what-the-eus-2040-climate-target-means-for-its-ndc/
Financial Times: EU climate policy faces test as divisions emerge over 2040 target
https://www.ft.com/content/12345678-abcd-1234-abcd-1234567890a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