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稿人：Lia ／ 責任編輯：Zaphyra
2024年3月22日，隨著美國前總統唐納・川普（Donald Trump）再次將關稅作為其經濟政策的核心，一場關於貿易保護主義的深刻辯論正席捲全球。川普提出對所有中國進口商品徵收高達60%的關稅，並對其他所有國家的商品普遍徵收10%至20%的關稅，此舉不僅是對數十年來全球貿易自由化共識的顛覆，更是一場高風險的經濟賭注。回顧歷史，1960年代因美國雞肉出口引發的「雞肉戰爭」，導致美國對德國卡車徵收25%的報復性關稅，該稅至今依然存在，成為關稅政策一旦實施便難以移除的經典案例。川普在2018年任內對洗衣機、鋼鋁等商品徵收的關稅，其成效亦充滿爭議：雖在特定產業創造了少量就業，但其代價是消費者承擔了不成比例的高昂成本，並引發了下游產業的就業損失。獨立研究機構預測，川普的新計畫可能導致美國家庭平均每年增加1,700美元的開銷，並損失數十萬個工作崗位。儘管經濟學家普遍對其潛在的負面衝擊提出警告，但這一政策的背後，反映了面對中國崛起及全球地緣政治格局劇變下，美國尋求重塑其產業與國安戰略的迫切焦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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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a. Independent Media 台北報導
在探討唐納・川普那撼動全球供應鏈的經濟藍圖之前，或許我們應該先回到歷史的長廊，談談一場幾乎被人遺忘的「雞肉戰爭」（Chicken War）。這個故事聽來有些荒誕，卻是理解今日關稅政策最為貼切的寓言。
時間是二戰後的西德，經濟奇蹟讓德國人的餐桌日益豐盛，他們開始大量消費雞肉，特別是來自美國的廉價凍雞。到了1962年中期，美國農民預計將向西德出口價值超過5000萬美元的雞肉，這在今天相當於半個億美元的龐大市場。歐洲本土的農民對此感到憤怒與不安，於是，後來成為歐盟前身的歐洲經濟共同體，決定對進口雞肉課徵高額關稅。一隻五磅重的美國雞，價格從1.60美元飆升至2.25美元，進口量應聲銳減。
這激怒了美國的雞農與政治家。華盛頓決定採取報復行動，他們將目標鎖定在德國的明星出口產品—福斯（Volkswagen）汽車製造的輕型卡車上，對其徵收了高達25%的懲罰性關稅。這一擊精準而沉重，福斯卡車在美國的銷量應聲腰斬，並且再也未能真正恢復元氣。最終的結果是：德國人為他們的雞肉支付了更高的價格，而美國消費者的卡車選擇則變得更少。
這場半世紀前的貿易爭端，如同一面塵封的鏡子，映照出今日關稅政策的複雜輪廓。它提醒著我們，出於短期戰略考量而祭出的貿易壁壘，其影響力可以輕易地穿越數十年的時光，成為根深蒂固的政治與經濟遺產。如今，川普正試圖將這項古老的經濟武器，重新置於美國政策工具箱的最核心位置。
2018年的預演：一場代價高昂的政策實驗
要評估川普未來的計畫，我們必須先檢視他過往的政績。2018年，川普政府點燃了第一輪關稅戰火，首要目標之一是進口的洗衣機。其政策邏輯十分清晰：透過對進口產品課稅，迫使外國公司將售價轉嫁給消費者，從而降低其產品的吸引力，為美國本土製造商創造市場空間。
理論上，這應能刺激本土生產與就業。然而，現實的經濟運作遠比理論複雜。關稅實施後，不僅進口洗衣機的價格上漲，美國本土製造的洗衣機價格也隨之攀升。經濟學家對此並不意外，當市場上的競爭對手被迫提價時，本土廠商自然會利用這個機會提升自己的利潤空間。更有趣的是，就連未被課徵關稅的烘乾機，價格也一併上漲，因為消費者通常會將兩者作為一套家電同時購買。
這項政策的最終成績單喜憂參半。根據研究，關稅確實創造了約1,800個就業機會，主要來自於三星（Samsung）和LG等外國公司為規避關稅而在美國設廠。美國政府每年也因此獲得了約8,200萬美元的關稅收入。然而，這一切的代價是，美國消費者因價格全面上漲而多支付了15億美元。簡單換算下來，相當於每個新增的工作崗位，都花費了整個社會高達81萬5千美元的成本。這無疑是一個極其昂貴的就業創造計畫。
同樣的故事也發生在對鋼鐵和鋁的關稅上。其政策目標是懲罰中國的貿易行為，並保護攸關國家安全的基礎產業。然而，鋼鋁是汽車、建築、機械等無數下游產業的基礎原料。保護了上游的鋼鐵廠，卻擠壓了下游製造商的利潤空間，使他們在與外國同行的競爭中處於不利地位，因為後者能夠以更低的成本獲取原料。多項研究顯示，下游產業因此失去的工作崗位，數量上甚至可能超過上游產業所增加的。
總體而言，2018年的關稅政策雖在一定程度上減緩了製造業就業的下滑趨勢，並促使部分美企將供應鏈移出中國，但未能顯著改變中國的貿易行為，且其成本主要由美國企業與消費者承擔。
關稅的慣性：一旦實施，為何難以移除？
一個更值得深思的現象是，儘管2018年的關稅政策在經濟上充滿爭議，拜登政府上台後卻選擇將其大部分保留下來，甚至在某些領域還予以加碼。這背後揭示了關稅政策強大的政治慣性。
首先，一旦關稅壁壘建立，就會催生出依賴其保護的國內利益集團。這些在關稅保護下獲得額外市場份額的企業，會動用一切政治資源進行遊說，阻止政府取消關稅。其次，在國際關係中，關稅本身就是一個重要的談判籌碼。即便它對本國經濟造成了一定的損害，任何一屆政府都不會輕易地單方面放棄這個可以在未來談判桌上使用的工具。
這也解釋了為何六十年後的今天，源於「雞肉戰爭」的25%卡車關稅依然存在，儘管美國的雞農早已不再關心歐洲市場。歷史的教訓是：實施關稅時必須極其謹慎，因為一個看似短期的戰術性舉措，其影響可能持續數十年之久。
川普的宏圖：一場全面性的貿易重構
如今，川普提出的新計畫，無論在廣度還是深度上，都遠超2018年的規模。他提議對所有來自中國的商品徵收高達60%的關稅，並對來自世界其他所有國家的進口商品，實施10%甚至20%的基礎關稅。他宣稱，這項「建設了這個國家的政策，也將拯救我們的國家」，並期望用關稅收入來支付美國工薪家庭的減稅。
多家獨立研究機構對此計畫進行了評估，其結論令人擔憂。一項研究發現，物價上漲將導致美國普通家庭每年增加1700美元的開支。另一項研究則預測，此舉可能導致超過68萬個工作崗位流失。這些預測甚至還未完全計入國內商品跟進漲價，以及各國必然會採取的報復性關稅所帶來的連鎖反應。可以預見，屆時不僅美國的進口將萎縮，其出口也將面臨巨大衝擊。
儘管經濟學家們普遍對此感到悲觀，但我們必須理解這項激進政策背後的深層動機。過去二十年，中國憑藉國家主導的鉅額投資，迅速崛起為世界工廠，其鋼鐵、鋁等產品以低於市場的價格在全球傾銷，並伴隨著諸多貿易違規行為。這種地緣政治與經濟格局的劇變，徹底改變了華盛頓的政策氛圍。過去那個由兩黨共識主導的、平靜的自由貿易時代已經一去不返，取而代之的是關於產業政策、關稅、補貼等干預手段的激烈討論。川普重啟了這場辯論，而拜登政府則在很大程度上延續了這一軌跡。
川普的關稅計畫，正是在這樣一個全球秩序重構的大背景下提出的。這是一場高風險的賽局，短期內經濟陣痛在所難免，長期結果則無人能知。這究竟會是一場美國與世界其他國家的貿易戰爭，還是西方世界聯手對抗中國的序幕？川普正試圖發起一場膽識的考驗，以找出答案。
資料來源
The Wall Street Journal: A 60% Tariff? What Trump’s Trade Plan Would Do to the Economy
https://www.wsj.com/video/series/wsj-explains/a-60-tariff-what-trumps-trade-plan-would-do-to-the-economy/38B42866-9844-4A7B-883F-6A01A0942468
Peterson Institute for International Economics: Trump’s proposed 60 percent tariff on Chinese goods would hurt American households
https://www.piie.com/blogs/realtime-economics/trumps-proposed-60-percent-tariff-chinese-goods-would-hurt-american
Tax Foundation: The Economic, Revenue, and Distributional Effects of Proposed Tariffs on U.S. Imports
https://taxfoundation.org/research/all/federal/2024-trump-tariffs-economic-impact/
Bloomberg: What Trump’s Proposed 60% China Tariff Would Mean for the US
https://www.bloomberg.com/news/articles/2024-02-12/what-trump-s-proposed-60-china-tariff-would-mean-for-the-us
Center for American Progress: The True Costs of the Trump-Era Tariffs
https://www.americanprogress.org/article/the-true-costs-of-the-trump-era-tariffs/
Council on Foreign Relations: What Is the ‘Chicken Tax’?
https://www.cfr.org/in-brief/what-chicken-tax
The New York Times: Trump’s Tariff Plan Would Set Off a Global Economic War
https://www.nytimes.com/2024/03/01/opinion/trump-tariffs-trade-war.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