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稿人：Lia ／ 責任編輯：Zaphyra
2023年10月9日清晨，一枚來自哈馬斯的火箭殘骸墜落於以色列主要國際門戶—本古里安機場（Ben Gurion Airport）不足一英里處，短暫引發了地面與空中的混亂。儘管機場距離加薩戰事前線僅約60公里，以色列當局卻選擇在整個衝突期間維持其民用領空的開放。本文將深入剖析以色列這項極具挑戰性決策背後的戰略邏輯與多層次防禦機制。筆者將從軍事與民航協作的角度，解讀以色列如何透過調整航路、強化軍民空中管制一體化、以及改變地勤運作模式等措施，試圖在戰火中開闢一條安全的空中走廊。同時，本文也將引入國際航空界及獨立風險評估機構的觀點，探討在「鐵穹」防禦系統與敵方火箭齊飛的空域中，潛在的誤判與誤擊風險，並藉由對比馬航MH17事件的警示，評估這場高風險的空中平衡之術，最終如何在國家安全需求與國際飛航安全的嚴苛標準之間尋求立足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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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a. Independent Media 台北報導
天空，作為承載希望與連結的廊道，在戰爭時期往往最先被陰影所籠罩。2023年10月9日的清晨，特拉維夫的天際線不再僅由商業客機的優雅軌跡所定義。一枚哈馬斯火箭的碎片，撕裂了晨間的寧靜，墜落在距離以色列心臟門戶—本古里安國際機場不足一英里的地方。地面上，警報聲大作，旅客倉皇尋找掩護；天空中，一架正準備進場的瑞安航空（Ryanair）客機緊急改變航向。這是一個明確的信號：戰爭的觸角已經伸向了這個國家最為關鍵的民用基礎設施。
然而，令人詫異的是，在短短數分鐘的擾動之後，機場的起降作業竟迅速恢復。在距離加薩前線砲火不到四十英里的範圍內，本古里安機場在隨後的衝突中始終維持著運轉。這與許多戰區的慣例形成了鮮明對比—例如烏克蘭，其民用領空在戰事爆發之初便被無限期關閉。
這引出了一個核心的政策問題：以色列為何執意在戰火紛飛之際，維持其民用領空的開放？從國際政治與國家戰略的角度分析，這並非一個輕率的決定，而是一項經過深思熟慮的風險管理與國家韌性的展現。以色列官方的回答是，國家總是傾向於盡力維持領空的開放。這背後的原因是多重的：保持開放的領空，意味著為國民提供了一條撤離的生命線，為海外的預備役軍人開闢了返國的通道，更確保了戰時物資與必需品能夠持續進入這個國家。這是一條維繫國家機能與社會信心的空中動脈。
那麼，以色列究竟是如何在一片充滿敵意的天空下，執行這項艱鉅的任務？其策略並非單一的，而是一套涵蓋了空中、地面與指揮體系的多層次防禦性措施。
空中的重新佈局：航道的北移與軍民協同
以色列民航局（Civil Aviation Authority）採取的首要緩解措施，是從空間上將民用航線與衝突熱點完全分離。所有進出以色列的商業航班航路，被重新規劃至遠比平時更偏北的空域，大約在北部港口城市海法（Haifa）以南約10英里的位置通過。此舉旨在物理上拉開民航機與來自加薩的火箭主要飛行路徑之間的距離。
然而，僅僅改變航道並不足夠。作為一名曾深入研究各國軍事體系的分析者，筆者認為，以色列真正的獨特之處在於其民航與軍方空中交通管制員之間幾乎無縫的協同作業模式。據官方透露，這兩類管制員時常在同一棟建築內並肩工作，共享著同一幅空中態勢圖。這種高度整合的指揮體系，其價值在戰時顯得至關重要。當其「鐵穹」（Iron Dome）防空系統發射攔截彈時，聯合管制中心能夠確保攔截彈的飛行軌跡不會與民航機的航路發生衝突，從而避免友軍誤擊的悲劇。官方宣稱，這種協同模式為防空系統規劃其攔截路徑留下了充足的彈性空間。
地面的快速反應：減少曝險與加速流程
防禦措施同樣延伸至機場地面。在正常情況下，本古里-安機場的停機坪上可能會同時停靠著超過十架等待起降的飛機。但在衝突期間，機場方面嚴格限制了同時在地面上裝載有乘客和燃料的飛機數量，通常控制在四到六架之間。這項措施的目的是為了最大限度地降低一旦機場遭到直接攻擊時，可能造成的連鎖性大規模傷亡與損失。
此外，當飛機準備就緒後，其起飛流程被要求盡可能地迅速。跑道上不再出現飛機排隊等待的景象，以縮短每一架飛機在最脆弱的起飛階段於地面暴露的時間。
以色列民航局強調，他們之所以有信心維持領空開放，部分原因在於這套應對模式並非首次啟用。過去數年，面對哈馬斯間歇性的火箭攻擊，以色列的航空體系已經積累了豐富的應對經驗。官方人員表示：「沒有人在做任何新的嘗試。民航界不喜歡新事物，平時如此，在衝突中更是如此。」這種經年累月形成的肌肉記憶，成為了他們在極端壓力下維持運作的基石。
國際的疑慮：一道官方保證與商業現實間的鴻溝
儘管以色列官方反覆發出通知，聲明其領空將維持開放，並建議航空公司謹慎行事—美國聯邦航空總署（FAA）和歐洲航空安全局（EASA）也發出了類似的指引—但絕大多數的國際航空公司仍然選擇了用行動投票。他們暫停了所有飛往特拉維夫的航班。
一些航空公司在10月7日襲擊當天便立即停飛，而另一些則在多堅持了數日後放棄。英國航空（British Airways）的一個航班甚至上演了驚險的一幕：在即將降落的最後時刻，因機場周邊空襲警報大作而被迫掉頭返航。這一事件生動地說明了航空公司在評估風險時所面臨的困境。即便保險公司允許其在戰區營運，許多航空公司也不願承擔這種潛在的聲譽與安全風險。
這也凸顯了官方安全保證與航空公司商業決策之間的根本性差異。航空公司在決定是否飛入一個衝突區域時，需要考量一系列更為具體的戰術層面問題：來自加薩的火箭射擊頻率有多高？其射程深入以色列內陸多遠？「鐵穹」系統的攔截點主要分佈在哪些區域？這些都是商業機構必須向其乘客和機組人員負責的細節。
來自專業的警示：誤判的陰影與MH17的教訓
在眾多審慎的聲音中，來自航空風險管理公司「魚鷹飛行解決方案」（Osprey Flight Solutions）的首席情報官馬特・鮑里（Matt Borie）的觀點尤為引人注目。他的工作就是評估最壞的情況，而他認為以色列的領空應當受到更嚴格的限制。他建議，受衝突影響的區域，包括以色列北部的海法和特拉維夫，其商業航班應當暫停，直到衝突的走向變得更加明朗為止。
鮑里提出了一個關鍵的警示：儘管民航機被改道至海法附近空域，但近期在該區域仍出現了地對空導彈（SAM）的活動紀錄。他指出，以色列國防軍（IDF）已確認曾使用一套常規地對空導彈系統，在海法附近擊落了一枚從加薩發射的火箭。這一行動雖然成功，卻無意中創造了一種可能導致擊落民航機的條件—即民用航空器在存在雙方交火活動的空域中飛行。
對此，以色列官方回應稱，當有導彈來襲時，其空中管制員擁有一分半鐘以上的時間來引導民航機撤離危險區域，而飛機在這段時間內足以飛行約10英里。然而，鮑里及其團隊的核心擔憂在於「誤判」（miscalculation）或「誤識別」（misidentification）的風險。
他引述了2014年馬來西亞航空MH17航班在烏克蘭東部上空被親俄民兵擊落的悲劇作為例證。當時，MH17因天氣原因偏離了其標準航線，這導致地面上的武裝人員將其誤判為非民用飛機，因為它並未飛行在既定的民航走廊上。基於此，Osprey公司已告知其客戶，他們評估在當前的以色列空域情景下，短期內發生誤判或誤識別的可能性是存在的。
對於這一點，以色列方面堅決否認，稱其系統存在技術限制，攔截彈不可能鎖定民航機。官方人員更強調，任何具備基本航空知識的人都能在雷達屏幕上輕易區分無人機、民航機與戰鬥機，它們的信號特徵截然不同。他們認為，MH17等悲劇的背景與當下的以哈衝突完全沒有可比性。
一場懸於空中的高難度平衡
當我們將視角拉遠，以色列維持領空開放的決策，實質上是其國家安全總體戰略的一個縮影。這是一個建立在技術自信、程序嚴謹和對風險高度容忍基礎上的選擇。然而，隨著衝突可能擴展至北部邊境，黎巴嫩真主黨或敘利亞等更多方面的介入，將使本已複雜的空中態勢變得更加難以預測。
以色列當局承諾，他們正密切監控來自各方的風險，並表示一旦本古里安機場面臨密集的火箭攻擊，他們會立即將空中交通凍結，並轉移至南部的拉蒙機場（Eilat Ramon）。這份承諾本身，既是對自身能力的信心喊話，也是對潛在危險的坦承。最終，這片烽火下的天空能否持續保持對民航的開放，不僅取決於以色列自身的防禦能力，也取決於衝突的走向，以及國際航空界對風險的最終裁決。這是一場艱難的平衡之術，其支點懸於一線之間。
資料來源
The Times of Israel: Most international airlines still staying away from Israel as war rages
https://www.timesofisrael.com/most-international-airlines-still-staying-away-from-israel-as-war-rages/
Reuters: Foreign airlines suspend Israel flights after Hamas attack
https://www.reuters.com/world/middle-east/airlines-cancel-tel-aviv-flights-after-hamas-attack-faa-urges-caution-2023-10-09/
The Wall Street Journal: How Israel Keeps an Airport Open in a War Zone
https://www.wsj.com/video/series/in-depth-features/how-israel-keeps-an-airport-open-in-a-war-zone/E63F2C70-38C7-495B-882C-586749A5F454
U.S. Federal Aviation Administration (FAA): NOTAMS Search (Historical search for relevant notices to air missions for LLBG - Ben Gurion Airport)
https://notams.faa.gov/notamSearch/
FlightGlobal: BA A350 returns to Heathrow after diverting from Tel Aviv
https://www.flightglobal.com/safety/ba-a350-returns-to-heathrow-after-diverting-from-tel-aviv/155307.article
Osprey Flight Solutions: Israel-Gaza Conflict 2023: Blogs and Analysis
https://ospreyfs.com/israel-gaza-conflict-2023-blogs-and-analysis/
Associated Press: A British Airways flight to Tel Aviv turns back just before landing because of security concerns
https://apnews.com/article/israel-palestinians-gaza-hamas-war-airlines-flights-1b51829e2c6579a37c568d4000302b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