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稿人：Lia ／ 責任編輯：Zaphyra
在空氣中，有一種奇特的、近乎永恆的氣味。
那不是花香，不是食物的氣息，而是一種更古老、更具穿透力的分子組合：冷冽的鋼鐵、凝固的機油、以及一絲若有似無的、來自上一個世紀的煤煙。聲音在此處被巨大的金屬形體所吸納，化為一種近乎神聖的寂靜。這是一座為了「速度」而生的造物，如今卻以全然的「靜止」姿態，佔據了整個地平線。
這便是法國米盧斯（Mulhouse）「火車城」（Cité du Train），最先衝擊感官的悖論。
作為一名長年透過文字與檔案進行遠端考察的獨立撰稿人，總有一種無法親臨現場的、輕微的遺憾。紙本與影像能傳遞視覺的壯闊，卻無法傳遞那股讓地板隨之共振的低頻。然而，也正因為這份距離，使人得以從純粹的觀光狂熱中抽離，更清晰地去「聆聽」—聆聽這座歐洲最大的鐵道博物館，究竟在對我們訴說什麼。
它不僅僅是機器的墳場，更像是一座龐大的、仍在吐納的鋼鐵巨獸的宿舍。SNCF（法國國家鐵路公司）將其命名為「Cité」（城市），而非單純的「Musée」（博物館），這個用詞已然揭示了它的野心：這並非標本的陳列室，而是一座有生命的、承載著集體記憶與情感的城邦。
我們為何需要保存這些早已被淘汰的咆嘯巨獸？當它們不再奔馳，其靈魂將歸於何處？這份來自阿爾薩斯工業心臟的躍動，迫使我們轉過頭，望向自己島嶼上那些同樣承載過希望、如今卻日漸沉默的鐵軌。
全文
影片版權屬於：Cité du Train - Patrimoine SNCF，歡迎各位讀者前往其youtube頻道觀看。
在機油與煤煙的氣息中，聆聽巨輪的呢喃
要理解 Cité du Train，必須先放棄「逛博物館」的姿態，轉而成為一名「時光的漫步者」。
這座佔地六萬平方公尺的聖殿，其核心並非明亮的展廳，而是一個被刻意調暗的、名為「Parcours Spectacle」（奇觀之旅）的巨大敘事空間。2005 年的擴建，是這座博物館的「重生」，他們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不再僅僅「展示」火車，而是要「重現」火車所活過的時代。
當參觀者步入，光線瞬即黯淡，彷彿走進了記憶的甬道。唯一的光源，來自精確投射在每一輛機車與車廂上的戲劇性燈光。空氣中瀰漫著前述的、屬於工業的氣息，耳邊響起的不是導覽員的解說，而是經過編排的環境音效：馬匹的嘶鳴、人群的嘈雜、遠處的汽笛。
這是一場撥動心弦的、調動所有感官的「喚醒」。他們不只是保存了咆嘯的「殼」，更試圖召喚鋼鐵的「魂」。
在這片幽暗的廣闊空間中，參觀的路徑被巧妙地引導，穿梭於六個關於法國記憶的核心主題區域。火車，是串聯起這一切的絕對核心。
旅程始於一片模擬的度假月台，那裡停靠著「假日」的輕盈。光線柔和地灑在木製的早期車廂上。穿著二十世紀初服飾的假人模特，倚靠在窗邊，臉上帶著奔向蔚藍海岸的輕快。音效是孩童的嬉笑與香檳酒杯的輕碰。火車在此處，是階級的具象化，是逃離日常的承諾。它開啟了「度假」的可能，讓巴黎的煙塵得以在諾曼第的海風中被滌淨。
接著，前方的光線轉為清冷，場景瞬即變得嚴酷。在模擬的峭壁旁，巨大的蒸汽機車正搏鬥於「山區」。音效是猛烈的風聲、齒輪對抗地心引力的沉重喘息。這裡展示的是工程的奇蹟，是人類意志貫穿阿爾卑斯山的勝利。火車不再是玩物，而是一頭馴服了自然的、充滿力量的役獸。
展廳的另一隅，停駐著最奢華的記憶：「官方列車」。皇家專車與總統車廂靜靜佇立，車窗內透出天鵝絨座椅與拋光桃花心木的溫暖光暈。空氣中彷彿有雪茄與高級皮革的氣味。火車在此處，定義了國家的威儀。而另一側，是傳奇的「東方快車」車廂，它承載的則是另一種權力—關於異國的、神秘的、充滿文學想像的浪漫權力。
光線隨後轉為肅殺的藍灰色，引領觀者走入「戰爭」的冰冷。用於運送士兵的棚車、裝載傷患的醫療列車，以及巨大的鐵道炮，沉默地停在模擬的彈坑旁。音效只剩下遠處的炮火與傷者的低吟。這裡沒有一絲浪漫，只有金屬碰撞的冰冷。火車是戰爭的動脈，輸送著年輕的肉體與毀滅性的武器。它提醒著所有參觀者，這項偉大的發明，其效率同樣服務於殘酷。
然而，這趟旅程中最撼動人心的，或許是關於「勞動」的角落。聚光燈下，不是光鮮的乘客，而是滿身油污的鐵道工人。他們用粗糙的手觸摸著機車的鍋爐。在背景的螢幕上，循環播放著一段黑白影像—那是 1938 年，尚·雷諾瓦 (Jean Renoir) 的電影《衣冠禽獸》(La bête humaine)。
影片版權屬於：Palma VDO，歡迎各位讀者前往其youtube頻道觀看。
這部改編自左拉的經典之作，讓整座博物館的精神得以昇華。電影中，由尚·嘉賓 (Jean Gabin) 飾演的火車司機，與他駕駛的蒸汽機車之間，存在著一種近乎病態的、充滿激情與毀滅性的連結。機車不再是工具，而是活生生的、有著灼熱脾氣的「她」。
Cité du Train 引用這部電影，是一個深刻的宣言。它承認了人與機器之間那種愛恨交織的、充滿汗水與危險的共生關係。它向那些在鍋爐前鏟煤、在油污中維修的無名英雄致敬。
旅程的終點，回歸「旅行的宇宙」。從最簡陋的、僅有硬木長凳的三等車廂，到配備了精緻餐具的豪華餐車，火車成為一個流動的社會縮影。它劃分了階級，卻也同時將不同階層的人，裝載於同一具鋼鐵之軀中，駛向同一個目的地。
走完這段幽暗而充滿情感的「奇觀之旅」，參觀者才真正進入更為明亮的「歷史月台」(Les quais de l'histoire)。在這裡，火車才回歸了「展品」的身份，按照年代（從 1844 年的 Buddicom 火車頭到 1981 年的第一代 TGV 高速列車）依序排列。
但此時的感受已截然不同。因為經歷了那場敘事的沉浸，眼前這些靜止的機車，每一輛都彷彿剛從它們所見證的故事中退場。TGV 不再只是一組流線型的車頭，而是承載著國家榮耀的符號；那輛古老的蒸汽機車，也不再只是笨重的廢鐵，它的鍋爐裡仍殘留著《衣冠禽獸》中主角的體溫。
最後，是戶外的「鐵道全景」(Panorama Ferroviaire)。陽光終於刺眼地灑下，將人從室內的永恆黑夜中喚醒。這裡更像一個工作中的調度場。一輛蒸汽機車被固定在軌道上，進行著動態演示，巨大的活塞與連桿在原地運轉，噴吐著白色的蒸汽，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它在移動，卻哪裡也去不了。這是一種極具衝擊感的畫面，是工業力量被「典藏」的終極隱喻。
而在另一側，一輛蒸汽火車頭被完整地「剖開」，像生物標本一樣，向人們展示它複雜的內臟—鍋爐、管線、燃燒室。這種近乎殘酷的、卻極度誠實的教育方式，迫使人直視這股力量的來源。
孩子們則在另一條軌道上，搭乘著小型的迷你蒸汽火車，發出興奮的尖叫。大的巨獸被剖開展示，小的巨獸被複製成玩具。在這片陽光下的廣場，米盧斯火車城完成了它的故事閉環：從城到歷史，從解剖到體驗。
影片版權屬於：m2A TV，歡迎各位讀者前往其youtube頻道觀看。
不只是鐵軌：一座城市如何決定承載它的「重量」
而迷盧斯的這座，「城市」是如何誕生的？它並非憑空而降的國家級奇觀。
它的種子，來自一位名叫 Jean-Mathis Horrenberger 的米盧斯工業家。在 1960 年代，他出於一股純粹的熱情，開始收藏那些即將被銷毀的蒸汽火車頭。這是一座工業城市的本能—米盧斯，這個位於法、德、瑞三國邊境的城市，曾是法國的紡織業心臟，被譽為「法國的曼徹斯特」。這裡的人懂得機器的價值，也理解機器的消亡。
這份來自民間的熱情，最終打動了SNCF（法國國家鐵路公司）。
這便是 Cité du Train 的第二個精神密碼：它的全名是「Cité du Train – Patrimoine SNCF」。「Patrimoine」，意為「遺產」。這座博物館的營運者與守護者，正是法國國家鐵路公司自己。
這是一個至關重要的區別。它意味著，記憶的保存並非被「外包」給文化部門，而是由這個工業巨頭本身，將「回憶過去」視為其核心責任的一部分。SNCF 集團的「遺產部」保存著超過 600 輛歷史車輛和長達 50 公里的歷史軌道。
當「營運者」同時也是「保存者」時，博物館的意義就改變了。它不再是為了觀光而拼湊的場景，而是企業對自身歷史的「認領」。SNCF 知道，那些在戰爭中被徵用的列車、那些搭載著第一批帶薪休假工人的列車，共同構成了法蘭西的現代史。保存它們，就是保存自己之所以為「國家鐵路」的合法性與靈魂。
這解釋了 2005 年那場大膽的「戲劇化」轉型。他們深知，如果只是將 100 多輛火車並列排開，年輕世代將無法與之產生連結。他們必須創造「情境」，必須使用燈光、音效、甚至引用經典電影，來重新「點燃」那些冰冷的鍋爐。
他們要召喚的，是那股過去的情感。
在米盧斯，火車不是冰冷的交通工具，它是有體溫的。它是工人的驕傲（如《衣冠禽獸》），是國家的門面（如總統專車），是假期的喜悅（如駛向南法的列車）。這座博物館的偉大，在於它用盡一切劇場手段，將這些複雜、交織、甚至矛盾的情感，重新注入鋼鐵的軀殼。它成功地將「工業遺產」從技術的領域，拉回了「集體心理學」的範疇。
記憶的空殼，與那片遺忘了蒸汽的太平洋
當視線從萊茵河谷的工業心臟移開，緩緩拉回，越過印太大陸，降落在太平洋的西岸。
在花蓮。
這裡也有一處關於鐵道的記憶—花蓮鐵道文化園區。它曾經是「花東線」的起點，是日本時代的「鐵道部花蓮港出張所」，是戰後的「花蓮管理處」。這裡是窄軌鐵路的指揮中心，是這座城市賴以發展的動脈源頭。
如果說，米盧斯是一只滿載著國家歷史、仍在運行的「故事方舟」，它裝載著法蘭西的戰爭、假期、權力與勞動的記憶，並由國家鐵路親自掌舵，持續向未來輸送著動力……
那麼，當我們行走在花蓮的園區時，所感受到的，更像是一具擱淺在岸邊、僅餘骨架的空殼。
這具空殼是美麗的。日式的木造建築群、西式的尖塔屋頂，在太平洋的陽光下透著溫暖的色澤。園區是靜謐的、舒適的，適合散步、休憩。然而，當人試圖去「聆聽」時，卻只能聽見風聲，與遊客在咖啡館裡的輕聲交談。
1982 年，車站遷移，這些建築失去了原有的功能。它們被指定為歷史建築，被修復，然後成為了「文創園區」。
但在這具美麗的空殼裡，那曾經驅動著花東縱谷的「巨獸」在哪裡？
在米盧斯，我們看到了被剖開的巨獸、仍在噴吐蒸汽的活塞、以及《衣冠禽獸》中勞動者的臉孔。
而在花蓮，我們看到的是空蕩的倉庫、缺乏資訊的展板、以及幾件零星的、與這片土地失去連結的展品。
這不是批判，而是一種深沉的惋惜。
那艘「方舟」的「貨艙」是空的。那些窄軌鐵路上的故事呢？那些翻山越嶺的司機、那些在調度場中揮汗如雨的工人、那些第一次搭上火車前往北方的阿美族少年……他們的面孔在哪裡？他們的聲音在哪裡？
我們將歷史的「建築」保存了下來，卻遺落了「歷史的溫度」。
米盧斯用戲劇化的「奇觀」，將冰冷的鋼鐵重新變回有血有肉的「見證者」。而我們，卻似乎滿足於將珍貴的「見證者」（舊倉庫、舊辦公室），降格為文創產業的「背景板」。
這片園區被賦予了新的功能—休憩、文創、咖啡。這些功能並無不妥，但它們輕易地覆蓋了那層更厚重的、關於勞動與遷徙的記憶。那股曾經在空氣中瀰漫的、屬於蒸汽與機油的氣息，早已被咖啡的香氣所取代。
這便是那道「寂靜的留白」。米盧斯向我們展示了，保存，可以是一種多麼主動、多麼充滿激情、多麼深刻的「回憶」行動。而我們，則停留在被動的「保留」—保留了形體，卻任由靈魂在太平洋的風中，逐漸淡去。
每一具被保存下來的工業造物，都是一面指向我們內心的提問。。
米盧斯火車城，以近乎偏執的戲劇化，回答了這個問題。它低語著，這些鋼鐵巨獸的價值，不在於它們的機械結構，而在於它們曾承載過的人類情感—那些恐懼、夢想、慾望與驕傲。
這是一種解答，一種將時間凝結於劇場、用燈光與音效為冰冷鍋爐重新「賦靈」的儀式。
莊嚴、深刻，且有效。
而在這之外，在地球的另一端，日本的匠人們則用截然不同、一種更為「偏執」的方式，回答了同一個提問。
他們選擇了「奔馳」。
他們拒絕讓記憶僅僅停駐於博物館的幽暗光線中。在日本的山林與海岸間，那些被宣告了「過時」的巨獸，仍在真實地繼續著他們的「咆嘯旅城」。
這不是比喻。當SL（蒸汽火車頭）的汽笛聲劃破山谷，那不是預錄的音效；當車廂隨著軌道的接縫發出韻律一致的、溫暖的「喀噹」聲，那不是模擬的震動。這一切之所以能夠發生，是因為有一群人，仍將自己的生命與這些機器的生命，緊緊捆綁在一起。
這便是「匠人」的重量。
他們是那些雙手永遠沾滿油污的整備士，用耳朵貼近鍋爐，聆聽鋼鐵疲勞的呻吟；他們是那些老師傅帶著年輕的學生，憑藉著觸覺與氣味，判斷軸承中那難以言說的「恰到好處」。他們傳承的，不僅是早已停產的零件藍圖，更是一種近乎直覺的、與機器對話的古老敬畏。
於是，在九州、在北海道、在四國，一條又一條的觀光線路被奇蹟般地保留下來。從經濟學的角度來看，這一切是荒謬又不合理的舉動。那些恐怖的維運開銷、那些為了安全而投入的鉅額成本，永遠無法被觀光收入所填平。
但，巨獸們仍在奔馳。
人吉、阿蘇男孩、冬之濕原、銀河、磐越物語、湯瑪士、大樹、由布院之森等等，一列又一列的巨獸們，被賦予專屬的名字，依然載著旅者們奔馳在日之本的大地上，對於這片土地來說，他們早已不是工業機械，
而是屬於回憶中的喘氣爺爺。
而當人吉爺爺不勘重負，終將在2024年畫下最後的軌跡時，整備員們，鐵道職員們，九州的孩子、大量居民們都來為人吉爺爺送別。大家都哭了，103年來他走過了日本的興衰與戰爭的洗禮，而在最後的日子裡，JR九州與所有人並不是僅限於哀悼。
一件又一件的零件被高價打造出來，一則又一則的宣傳被投放到日本各地，而人吉爺爺作為鬼滅之刃無限列車的原型，最後的計畫，也是最後一次改裝，便是為了打造誠意滿滿的「動漫列車」，而其所能帶來的票價收入，甚至不足投入成本的萬分之一。人吉爺爺在最後，風風光光的走完了百年來的職業生涯。
這份固執，早已超越了商業考量。如此的一種溫柔的抵抗—抵抗時間的淘洗，抵抗效率至上的冰冷商業邏輯。
法國人選擇用「劇場」來保存情感；而日本人選擇用「運行」來傳承體溫。他們要的，是讓下一代的孩子，能真實地站在月台上，被那灼熱的蒸汽噴在臉上；是讓他們能真實地坐在那會搖晃的木造車廂中，感受一百年前的乘客望向窗外時，那份同樣的、對於「遠方」的悸動。
我們於是看見了法國的「靜止」、日本的「律動」。
然後，我們看向自身。回望花蓮那片安靜的、在太平洋的風中日漸沉默的園區。我們擁有了那具美麗的、承載過歷史的「空殼」，卻似乎在時光中，遺落了那曾經讓它嘶吼、讓它發燙的靈魂。
當我們沒有能力保存這些曾經承載我們夢想的龐然造物嗎？
我們渴望在它們冰冷的軀殼裡，重新尋回的，究竟是它們的歷史，還是我們自己失落的體溫？
資料來源
參考資料 (Foreign Language Sources)
Cité du Train - Patrimoine SNCF. (n.d.). Le Parcours Spectacle.
https://www.citedutrain.com/parcours-spectacle?lang=en
Cité du Train - Patrimoine SNCF. (n.d.). The Platforms of History.
https://www.citedutrain.com/les-quais-de-lhistoire?lang=en
SNCF Groupe. (n.d.). Patrimoine et archives.
from https://www.groupe-sncf.com/fr/groupe/patrimoine-archives
Tourisme Mulhouse. (n.d.). Cité du Train.
https://www.tourisme-mulhouse.com/en/discover/museums-and-heritage-sites/cite-du-train/
Visit Alsace. (n.d.). Cité du Train – SNCF Heritage.
https://www.visit.alsace/en/234010456-cite-du-train-sncf-heritage/
Combe, Jean-Marc. (2007). Cité du Train, Former French Railway Museum in Mulhouse—A New Rail Heritage Perspective. Japan Railway & Transport Review (JRTR), No. 47, pp. 28-35.
SNCF. (2021, May 18). 2005-2021: French Railways Museum becomes the Cité du Train. 50 Ans Cité du Train.
https://www.50ans-citedutrain.com/en/chapitre/2005-2021/
Le Monde. (2013, August 9). La Cité du train, mémoire roulante de la SNCF.
https://www.lemonde.fr/culture/article/2013/08/09/la-cite-du-train-memoire-roulante-de-la-sncf_3459495_3246.html
France 3 Grand Est. (2021, June 12). Mulhouse : la Cité du train fête ses 50 ans, retour sur l'histoire du plus grand musée ferroviaire d'Europe.
https://france3-regions.francetvinfo.fr/grand-est/haut-rhin/mulhouse/mulhouse-la-cite-du-train-fete-ses-50-ans-retour-sur-l-histoire-du-plus-grand-musee-ferroviaire-d-europe-2144497.html
L'Alsace. (2021, June 15). [Série] La Cité du train de A à Z : B comme... Bête humaine.
https://www.lalsace.fr/culture-loisirs/2021/06/15/serie-la-cite-du-train-de-a-a-z-b-comme-bete-humaine
Wikipedia. (n.d.). Cité du Train.
https://en.wikipedia.org/wiki/Cit%C3%A9_du_Train
Chemins de fer d'Alsace et de Lorraine. (n.d.). Cité du Train Mulhouse.
http://www.elsassbahn.fr/html/cite-du-train-mulhouse.html
European Route of Industrial Heritage (ERIH). (n.d.). Cité du Train.
https://www.erih.net/i-want-to-go-there/site/cite-du-train
Baron, Gaëlle. (2018). Mise en scène du patrimoine industriel : La Cité du Train de Mulhouse. Revue Sciences/Lettres, 6.
YouTube (Trains of Europe). (2025, January 18). Trains of Europe Part Three: Cite Du Train.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Y7XtG5T7mCc
相關參考網站 (Foreign Language Websites)
Cité du Train - Patrimoine SNCF (Official Site):
https://www.citedutrain.com/
SNCF Patrimoine (SNCF Heritage):
https://www.sncf.com/fr/groupe/patrimoine-archives
Mulhouse Tourism Office:
https://www.tourisme-mulhouse.com/
Visit Alsace (Regional Tourism):
https://www.visit.alsace/
European Route of Industrial Heritage (ERIH):
https://www.erih.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