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稿人：Lia ／ 責任編輯：Zaphyra
2025年10月25日，隨著中國海警船隊首次協同俄羅斯軍事力量進入北冰洋海域進行聯合巡航，國際社會對於極地安全秩序的關注再度升溫，這一行動不僅證實了北京當局在《中國北極政策白皮書》中自我界定為「近北極國家」的戰略意圖，更標誌著北極地區已從單純的氣候變遷觀察哨，轉變為大國權力競逐的實質場域。
根據德國墨卡托中國研究中心（MERICS）最新發布的評估報告指出，儘管目前北極航道的商業通航仍受制於季節性海冰與惡劣氣象條件，但中國已著手透過「軍民兩用」的科研名義，在此區域建立長期的戰略支點。報告分析顯示，北京不僅意圖透過開發北極航道來縮短歐亞貿易距離並降低對麻六甲海峽的依賴，更企圖藉由科研站點掌握高緯度地區的衛星遙測與水文數據，這些數據對於提升洲際彈道飛彈的導引精度以及保障核子動力潛艦在極地冰層下的隱蔽行動至關重要。
在經濟與物流層面，北極海冰的消融雖被視為氣候危機，卻同時為全球航運業開啟了新的可能性。數據顯示，利用北極航道往返歐亞大陸，相較於傳統經由蘇伊士運河的路線，航程可縮短約15天，且能避開紅海與亞丁灣等潛在衝突熱點。然而，目前的通航窗口仍僅限於每年的7月至10月或11月間，且航行環境極度險惡，伴隨著濃霧、永夜與缺乏沿岸基礎設施等風險。
此外，俄羅斯依據其國內法規，強制要求通過其專屬經濟區（EEZ）的船隻支付高額過境費並接受破冰船引導，這使得目前的實際通航量仍遠低於傳統航線。儘管如此，部分氣候模型預測北極可能在2030年代便會出現夏季無冰的狀態，屆時物理性的阻隔將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將是更為激烈的法律與政治控制權之爭。中國對此局勢展現了極高的前瞻性與執行力，自2019年以來已迅速增建三艘大型破冰船，並在冰島及挪威斯瓦巴群島設立科研站，顯示其在極地事務上的佈局遠早於多數歐洲國家。
相對於中國明確的戰略路徑與俄羅斯強勢的領土控制，歐洲在極地事務上的反應顯得遲緩且缺乏協調。長期以來，歐洲國家傾向視北極為全球公共財與科學合作的場域，甚至曾一度天真地將關鍵衛星技術與地面站建設開放予中國參與，未料這些技術轉移最終反助長了北京在太空與極地監控能力的躍升。隨著中俄在極地事務上的戰略協作日益緊密—從聯合演習到航道共同開發—歐洲正面臨雙重的安全挑戰：一方面是潛在的資源掠奪與供應鏈風險，另一方面則是直接的軍事威脅，包括海底電纜被切斷的風險以及水下偵察活動的頻繁化。面對大西洋彼岸美國政治局勢的不確定性，歐洲已無法單純依賴北國防護傘，而必須在極地監測能力、海軍投射力量以及外交結盟上採取更為獨立且積極的作為，以確保其在未來極地秩序重構過程中不被邊緣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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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a. Independent Media 台北報導
在北半球的高緯度地區，一場關於控制權、資源與戰略通道的無聲競逐正隨著海冰的消融而逐漸白熱化。長期以來，北極被視為地球氣候系統的冷卻器，是科學家監測全球暖化的前哨站；然而，對於致力於在2049年實現強國目標的北京而言，這裡是被定義為「戰略新邊疆」（Strategic New Frontiers）的關鍵拼圖。德國墨卡托中國研究中心（MERICS）近期發布的一份重量級報告，詳盡剖析了中國如何利用歐洲過去的戰略疏忽，結合自身的軍民融合體制，在北極與太空等新興領域構建起足以挑戰現有國際秩序的影響力。
北極航道的物理現實與戰略誘惑
北極航道，特別是沿著俄羅斯北部海岸線延伸的「北方海路」（Northern Sea Route），長期以來因厚重的冰層而難以進行規模化的商業航運。然而，氣候變遷正在迅速改變這一物理現實。根據MERICS資深分析師Helena Legarda的觀察，雖然目前該航道每年僅有三至四個月（約7月至11月初）具備通航條件，且航行環境充滿了不可預測性—從極夜的黑暗、突如其來的濃霧到流冰的威脅，以及沿途極度缺乏的緊急救援基礎設施—但其戰略價值卻讓渴求能源與貿易安全的國家趨之若鶩。
對於中國而言，北方海路的誘惑在於其能夠顯著改變全球貿易的物流邏輯。相較於傳統經由蘇伊士運河的航線，取道北極可縮短歐亞之間約15天的航程，這不僅意味著燃料成本的大幅降低，更具備極高的戰略避險功能。北京決策層長期憂慮於「麻六甲困局」，即其中國能源進口與貨物出口高度依賴麻六甲海峽與紅海曼德海峽等咽喉點，而這些通道極易受到美國海軍或其他區域衝突的封鎖。北方海路提供了一個繞開上述潛在窒息點的替代方案，成為北京確保供應鏈韌性的重要備案。
然而，通航的現實障礙並不僅止於冰層。俄羅斯將北方海路視為其內水延伸，嚴格要求過境船隻支付高額的通行費，並強制接受俄方破冰船的引導。數據顯示，去年僅有約90艘船隻完整通過該航道，這與蘇伊士運河全年約13,000艘的通航量相比，仍屬九牛一毛。儘管如此，科學評估指出，隨著全球均溫上升，北極最早可能在2030年代迎來夏季完全無冰的狀態。一旦物理屏障消失，俄羅斯所設下的行政與金錢壁壘將面臨挑戰，而中國正為此一時刻的到來進行長遠佈局。
軍民兩用的灰色地帶：科研外衣下的軍事野望
中國在北極的活動特徵，在於其高度模糊了民用科研與軍事應用之間的界線。MERICS的報告指出，中國在極地與太空等領域的活動，對外一律包裝在「雙贏」、「多邊合作」與「科學進步」的話語體系之下。然而，剝開這層外交辭令，可以清晰看見其活動背後的雙重用途（Dual-use）本質。
具體而言，中國在北極設立的衛星地面接收站，名義上是用於追蹤氣象衛星與科學實驗數據，但實際上，這些設施對於提升中國「北斗衛星導航系統」的全球定位精度至關重要。高精度的定位數據是現代戰爭的核心資產，它直接關係到彈道飛彈的打擊誤差率以及遠程武器系統的投射效能。此外，中國頻繁派遣至北極進行「海洋科學考察」的破冰船隊，其任務內容包含了詳細的海底地形測繪與聲學環境建模。
在深海作戰中，掌握水文數據等同於掌握戰場優勢。不同水溫層對聲波傳遞的折射效應，是潛艦躲避聲納探測的天然屏障。中國透過長期的科研考察，累積了大量關於北極海域鹽度、溫度與洋流的數據，這些資料將直接服務於中國人民解放軍海軍（PLAN），使其潛艦部隊未來能夠在極地冰層下進行有效的隱蔽部署與威懾行動。更有甚者，觀察家已發現中國利用科研考察的機會，在極地環境測試無人潛航器（UUV）等新型軍事載具，進一步證實了其科研活動背後的軍事戰略意圖。
中俄戰略協作與歐洲的失落
過去十年間，歐洲在極地與太空事務上經歷了一場從天真到驚醒的痛苦轉變。曾幾何時，歐洲視中國為北極事務的潛在合作夥伴，甚至在伽利略衛星導航系統（Galileo）的開發初期，接納中國為出資與技術合作方。當時，歐洲國家允許中國在瑞典等地的歐洲領土上建立衛星地面站，未曾深究這些設施可能帶來的情報外洩與軍事賦能風險。
然而，隨著國際權力格局的劇烈變動，歐洲猛然發現，這些曾經的合作項目已成為安全漏洞。儘管歐洲近年來已大幅收緊對中合作，剔除中國在關鍵基礎設施中的參與角色，但技術轉移的既成事實已難以逆轉。隨著歐洲大門的關閉，北京迅速調整策略，轉而尋求與莫斯科的深度結盟。
俄羅斯雖然傳統上對北極視為自家後院，對外國勢力的介入持高度戒心，但在遭到西方嚴厲制裁與外交孤立後，不得不向中國敞開大門，以換取資金與技術支持。對於中國而言，俄羅斯是進入北極的最佳跳板。中俄兩國已建立聯合機構共同開發北方海路，2025年10月中國海警船與俄羅斯艦隊的聯合巡航，更是雙方戰略互信提升的具體展現。這種「中方出資出技術、俄方出地緣通道」的合作模式，正在快速填補西方國家在該區域留下的權力真空。
價值觀的碰撞與規則制定權之爭
除了硬實力的擴張，中國在北極的野心還延伸至國際法與全球治理的層次。北京深知，誰掌握了規則的制定權，誰就能主導未來的秩序。在北極事務上，中國試圖推動一種區別於歐洲自由主義價值觀的治理模式。歐洲傾向於建立具有法律約束力的多邊規則，強調環境保護、原住民權益與透明治理；相對地，中國則傾向於強調國家主權與發展利益優先，試圖削弱現有國際法框架的約束力，以利其在極地資源開發上的自由行動。
這種治理理念的衝突，對於將北極視為關鍵利益區的歐洲而言，構成了嚴峻的挑戰。若放任中國與俄羅斯聯手主導北極規則的重塑，歐洲恐將面臨一個封閉、軍事化且環境標準低落的極地鄰居。這不僅威脅到歐洲的能源安全（如挪威外海的油氣田）與海底基礎設施（如連接歐美的跨大西洋電纜），更將使歐洲在未來的全球貿易路徑選擇上受制於人。
大西洋裂痕下的歐洲自立之路
面對中俄在極地與太空領域的步步進逼，歐洲原本最理性的應對策略是與美國緊密合作，形成跨大西洋的統一陣線。然而，當前的國際政治現實卻讓這一選項充滿了不確定性。美國內部政治的極化與孤立主義傾向的抬頭，使得華盛頓在對外承諾上變得反覆無常。Legarda在訪談中直言，雖然歐美在北極與太空議題上的合作是最理想的狀態，但現實是歐洲必須做好「單獨行動」的心理準備。
這意味著歐洲國家必須重新審視其在極地事務上的投入。過去，歐洲過度依賴美國提供的情報與軍事保護，自身在極地監測、破冰船隊規模以及獨立的太空態勢感知能力上投資不足。如今，隨著安全環境的惡化，歐洲必須加大資源投入，建立能夠獨立運作的極地監控網絡，並強化與加拿大、日本等其他理念相近國家的橫向連結。
這不僅僅是為了防止資源被掠奪或航道被封鎖，更是為了維護自身的戰略自主性。北極與太空、深海、網絡空間並列為當代大國競爭的四大新領域，這些領域的特徵在於其邊界的模糊性與技術的高度密集性。歐洲若不能在這些領域建立起足夠的威懾力與話語權，便註定只能成為中美俄三角關係中的被動旁觀者。
從北冰洋消融的浮冰到外太空的衛星軌道，中國正在構築一個多維度的戰略包圍網。這一戰略並非單點突破，而是系統性的推進—利用氣候變遷的物理機會，結合科研名義的法律掩護，並透過與俄羅斯的結盟來彌補地緣短版。對於歐洲而言，這是一場關於時間與決心的競賽。過去的忽視與天真已造成了安全上的赤字，而填補這一赤字不僅需要資金與技術，更需要清晰的戰略意志。
正如報告所揭示的那樣，北極不再是遠離塵囂的淨土，而是檢驗歐洲是否具備捍衛自身未來能力的前線
在這個新的戰略現實中，歐洲沒有退路，只能選擇直面寒風，在冰雪與星空之間，重新定義自己的力量與邊界。這場關於極地未來的角力，才正要拉開序幕。
資料來源
Europe falls behind in a strategic trade route | DW News
https://www.dw.com/en/europe-falls-behind-in-a-strategic-trade-route/av-70605923
China's "Strategic New Frontiers" | MERICS Report
https://merics.org/en/report/chinas-strategic-new-frontiers
Chinese and Russian coast guards patrol Arctic Ocean together for first time | Reuters
https://www.reuters.com/world/chinese-russian-coast-guards-patrol-arctic-ocean-together-first-time-2024-10-02/
The Arctic's growing strategic importance | CSIS Analysis
https://www.csis.org/analysis/arctics-growing-strategic-importance
China’s Arctic Ambitions and Russian Cooperation | The Barents Observer
https://thebarentsobserver.com/en/security/2024/10/chinas-arctic-ambitions
Dual-use technology in the High North | Naval News
https://www.navalnews.com/naval-news/2024/10/dual-use-technology-high-north
China’s polar strategy and global power goals | SCMP
https://www.scmp.com/news/china/diplomacy/article/3280000/chinas-polar-strategy-global-power-goal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