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稿人：Lia ／ 責任編輯：Zaphyra
2024年4月下旬，國際金價持續在歷史高位盤旋，呈現出一種令許多市場觀察家感到困惑的「非典型」漲勢。傳統經濟學理論中，金價高峰通常與經濟衰退、低利率及股市暴跌等疲軟信號相伴而生。然而，當前美國經濟在多數指標上表現穩健，股市亦處於高點，黃金的強勁表現顯然脫離了舊有的框架。這場被形容為「神秘」的漲勢，其背後的驅動力量已發生了深刻的結構性轉變。其中，最核心的動力來自全球中央銀行的戰略性採購。自俄烏戰爭爆發、俄羅斯外匯儲備遭西方凍結後，以中國、土耳其為首的多國央行，為求資產多元化並規避美元體系的潛在風險，開始大量拋售美元資產，轉而囤積無法被單方面凍結的實體黃金。這股官方的「淘金熱」隨後傳導至民間。尤其在中國，由於房地產市場崩潰與股市長期低迷，傳統的財富儲存管道失效，大量散戶投資者，甚至是年輕世代，紛紛湧入黃金市場，購買如「金豆」等低門檻產品以求資產保值。此現象亦反映在全球，2023年蓋洛普民調顯示，美國民眾已將黃金視為比股票更理想的長期投資工具，連鎖量販店好市多（Costco）每月售出價值高達兩億美元的金條，即是此趨勢的最佳註腳。總體而言，本輪金價飆升並非反映當下的經濟衰退，而是源於對未來深層次不確定性的集體焦慮：持續的區域戰爭、日益膨脹的政府債務以及全球政治的深度對立，正共同將實體黃金推向了避險資產的王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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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a. Independent Media 台北報導
在金融市場的歷史長卷中，黃金價格的K線圖，長久以來被視為全球經濟健康狀況的逆指標。其每一次顯著的波峰，幾乎都與經濟衰退的陰影、中央銀行降息的鴿聲，以及股票市場的恐慌性拋售同步發生。然而，當前的劇本似乎並未遵循傳統的脈絡。自2023年以來，國際金價無視高利率環境與相對強韌的美國經濟數據，走出了一波獨立且強勁的牛市，在2024年春天創下歷史新高。這種脫離傳統經濟週期的反常現象，讓許多分析師以「神秘」、「潛行」或「令人費解」來形容。這背後，不再是單純的經濟週期性避險，而是一場由地緣政治格局重塑、全球信任體系裂解，以及新世代投資者崛起的結構性變革。一股從官方蔓延至民間的強大力量，正將這種古老的貴金屬，重新推上全球資產配置的核心舞台。
這場變革的序幕，由各國的中央銀行拉開。長期以來，全球央行的外匯儲備以美元資產，特別是美國國債為主。然而，自2022年俄烏戰爭爆發後，美國及其盟友史無前例地凍結了俄羅斯數千億美元的海外資產，此舉雖是為制裁侵略行為，卻也向全世界的資產管理者傳遞了一個令人不安的信號：美元體系並非中立的金融基礎設施，它同時也是地緣政治的武器。對於那些與西方關係複雜或潛在對立的國家，如中國、土耳其等，這無異於一記警鐘。它們意識到，過度依賴美元資產，等同於將國家的經濟命脈置於他國的掌控之下。於是，一場靜默而堅決的「去風險化」行動開始了。各國央行開始系統性地減持美元資產，並將所得資金轉向購買實體黃金，將其運回本國金庫儲存。黃金的獨特之處在於，它不依賴任何國家或機構的信用背書，沒有發行人，也沒有所謂的執行長。一旦實體黃金存放在自家金庫中，就無法被任何外部力量輕易凍結或沒收。世界黃金協會的數據顯示，全球央行的黃金購買量在戰後幾乎翻倍，達到了數十年來的高點。這股由國家層級發起的對實體黃金的追逐，構成了本輪金價上漲最堅實的宏觀基礎。
國家級的戰略轉向，很快便對民間投資者的心理產生了示範效應，一股全球性的零售「淘金熱」隨之而來。其中，中國市場的表現尤為突出，在過去四年中成為全球最大的黃金零售市場。這股熱潮的背後，是中國國內經濟環境的深刻困境。在過去數十年裡，房地產是中國家庭儲存財富最主要的管道。然而，隨著房地產泡沫的破裂與行業的持續動盪，這條傳統路徑已被堵死。與此同時，中國股市長期表現不佳，亦難以成為民眾信賴的財富增值工具。在傳統金融資產普遍失靈的背景下，黃金作為一種有形、可觸摸且具備內在價值的「硬資產」，自然成為了民眾尋求財富保值的替代選項。一個有趣的現象是，這股熱潮的主力軍呈現出年輕化的趨勢。許多中國的年輕人不再追求股票或基金，而是熱衷於購買重量僅一公克、形狀如豆的「金豆」。這種產品門檻低、易於積累，完美契合了年輕世代在不確定環境中尋求安全感的心理需求。這股趨勢並非中國獨有。在全球範圍內，年輕一代普遍對傳統金融體系抱持著更強的懷疑態度。2023年美國蓋洛普的一項民意調查即顯示，美國人已將黃金視為比股票更理想的長期投資選項。這種心理轉變最生動的體現，莫過於在美國連鎖量販店好市多（Costco）發生的搶購潮。自2023年起，好市多開始在線上與實體店面銷售一盎司的金條。憑藉其強大的品牌信譽，這些金條一經上架便迅速售罄，據估計每月銷售額高達2億美元。好市多的金條銷量雖然只佔全球黃金市場的微小部分，但它卻是一個極具象徵意義的指標，反映出普通民眾對於持有實物黃泛起的濃厚興趣。
綜合來看，無論是央行的深思熟慮，還是普通民眾的本能反應，都指向了一個共同的核心驅動因素：對未來的深層次憂慮。與歷史上多數由當下經濟衰退引發的黃金牛市不同，本輪上漲更多的是一筆為未來投下的「保險」。當下的美國經濟或許並未陷入泥潭，但人們的目光已經越過眼前的數據，投向了遠方地平線上若隱若現的風暴。這個時代的底色，交織著多重危機的疊加效應：新冠疫情的長期創傷尚未癒合，俄烏戰爭與中東衝突等地緣熱點持續延燒，各國政府為應對危機而累積的巨額債務，以及日益加劇的國際對立與國內政治極化。在這樣一個動盪不安的世界裡，人們對於那些螢幕上的數字、帳戶裡的餘額，乃至政府的承諾，都產生了動搖。他們渴望握住一些真實、有形、能夠穿越時間與危機的東西。實體黃金恰好滿足了這種心理需求。它不僅僅是一種投資品，更像是一種承載著安全感的物理實體。當外界充滿不確定性時，持有一塊沉甸甸的金條所帶來的踏實感，是任何金融衍生品都無法比擬的。因此，當前的金價，與其說是經濟的晴雨表，不如說是全球集體焦慮情緒的溫度計。只要那些引發憂慮的根本性問題——地緣衝突、債務危機、信任赤字——未能得到解決，驅動人們湧向黃金的動力就將持續存在。
資料來源
The New York Times: A ‘Stealth’ Gold Rally Has Lifted Prices to Records
https://www.nytimes.com/2024/04/05/business/gold-prices-record.html
The Wall Street Journal: Why Gold Is Hitting Record Highs
https://www.wsj.com/finance/commodities-futures/why-gold-is-hitting-record-highs-a2d91978
Reuters: Why are central banks buying gold?
https://www.reuters.com/markets/commodities/why-are-central-banks-buying-gold-2024-03-06/
Associated Press: Gold prices are at a record high. Here’s what’s behind the precious metal’s big rally
https://apnews.com/article/gold-prices-record-high-federal-reserve-inflation-e8f0025a176378c5123992b861a409f5
Financial Times: Gold’s record-breaking rally puzzles analysts
https://www.ft.com/content/16383a8b-3023-4556-912f-611598f1082c
Bloomberg: Young Chinese Are Ditching Stocks and Stashing Savings in Gold Beans
https://www.bloomberg.com/news/articles/2023-10-18/young-chinese-are-ditching-stocks-and-stashing-savings-in-gold-beans
The Guardian: Gold hits all-time high as investors seek safe haven from inflation
https://www.theguardian.com/business/2024/apr/09/gold-price-record-high-investors-safe-haven-infl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