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稿人: Lia / 責任編輯: Zaphyra
上映日期: 2003年12月17日, 美國 / 紐西蘭, New Line Cinema, 彼得·傑克森 (Peter Jackson)
簡述:
旅程已至終章,所有的道路,無論是光明或是黑暗,都指向了同一個終點。潔白的剛鐸之城,米那斯提力斯,在魔多大軍的陰影下,成了一座巨大而華美的墓碑,等待著那不可避免的淪陷。而在那片被稱為「世界盡頭」的魔多荒原上,一枚小小的戒指,正將它無窮的重量,盡數壓在一個哈比人那瀕臨崩潰的靈魂之上。這不再是關於九人遠征隊的冒險,而是關於整個中土世界的存亡。希望,在此刻,已不是一面高舉的旗幟,而是在絕望的狂風中,一星微弱的、隨時可能熄滅的燭火。這是一部關於「終結」的史詩。終結一個時代,終結一場戰爭,也終結一段旅程。然而,在所有的終結之後,什麼會被留下?當王冠加冕,當邪惡消散,當英雄歸鄉,那道因背負整個世界而留下的傷痕,是否真能被歲月所撫平?這最後的篇章,以最壯麗的筆觸,描繪了戰爭的輝煌,卻用最溫柔的鏡頭,凝視著和平那沉重而哀傷的代價。
有一種黑暗,比魔多那不見天日的濃煙,更加幽深。
它源自於背叛。源自於那句最惡毒的耳語,在最脆弱的心上,所劃開的,那道細微而致命的裂痕。
咕嚕的詭計,如同一張無形的網,終於在奇立斯烏苟那冰冷的階梯上,將那份生死與共的盟約,徹底絞斷。
他看著山姆,那個忠誠的、始終如一的守護者,被主人懷疑、驅離。那一刻,佛羅多的眼神,已不再是他自己的。
那是魔戒的眼神,冰冷、多疑,將僅存的溫溫暖,推向了萬丈深淵。
山姆獨自一人,坐在那冰冷的、通往地獄的階梯上,哭了。他的哭聲,是如此的無助,渺小得彷彿會被山間的風,輕易地吹散。他失去的,不僅僅是他的主人,更是他整個世界的中心。而佛羅多,他拋棄了最後一絲光,跟隨著那個分裂的、被慾望扭曲的靈魂,一步步,走向了屍羅的巢穴。那是一個連光線都無法穿透的、純粹的黑暗。
這是一切的開端。在最終的決戰來臨之前,盟約的核心,率先迎來了它的崩潰。彼得·傑克森的鏡頭,在此刻,是如此的殘酷。他讓我們看見,最堅固的堡壘,往往不是被外力所攻破,而是被內部的猜忌與軟弱,所侵蝕。
米那斯提力斯。
那座白石之城,剛鐸的驕傲。它依山而建,層層疊疊,像一座通往天際的階梯。陽光照耀在它潔白的牆壁上,反射出聖潔而冰冷的光芒。
然而,在這座城市的內部,卻瀰漫著一種比死亡更加徹骨的,腐朽的氣息。
剛鐸的宰相,迪耐瑟,他枯坐在那空無一人的王座旁,像一尊早已失去了靈魂的石像。他的手中,緊握著那枚可以預知未來的真知晶球,但從那片黑暗的魔法之中,他所窺見的,只有索倫那不可戰勝的大軍,與那註定淪陷的未來。
希望,
這個詞對他而言,已是一個愚蠢的笑話。
他看著自己的次子,法拉墨,那個從戰場上僥倖歸來的、溫柔而善良的兒子。他的眼神裡,沒有一絲欣慰,只有刻骨的失望與輕蔑。
「你的兄長,波羅莫,他會守住那座城。他絕不會輕易放棄。」
每一句話,都像一把刀,深深地刺進法拉墨的心裡。在父親的眼中,他永遠都只是那個優秀兄長的,一個蒼白的、不合格的替代品。
於是,迪耐瑟下達了一道自殺式的命令。他讓法拉墨,帶領著剛鐸最後的騎兵,去奪回那座早已被敵人佔領的廢墟之都,奧斯吉力亞斯。
那不是一場戰鬥,那是一場獻祭。
法拉墨,用他最後的、愚蠢的孝順,去執行了這道命令。他想向父親證明,自己也擁有不遜於兄長的勇氣。
那場衝鋒,是整部電影中,最悲壯,也最令人心碎的一幕。
沒有激昂的配樂,沒有勝利的吶喊。
只有馬蹄踏過石板路的空洞迴響,與那座白色城市裡,人們沉默的、悲憫的注視。
迪耐瑟坐在他那高高的廳堂裡,聽著哈比人皮聘為他唱起的那首,關於「家園已在身後,世界橫亙於前」的悲傷歌謠。他一邊聽著,一邊旁若無人地,貪婪地啃食著食物。
果肉的汁液,順著他的嘴角,滴落下來,像一道道鮮紅的血淚。
鏡頭在宰相病態的饕餮,與他兒子那絕望的、迎向死亡的衝鋒之間,來回剪輯。
文明的優雅,與野蠻的冷酷,在此刻,被揉合成一種令人作嘔的荒謬。
當法拉墨,身中數箭,被他垂死的戰馬,拖回那座白色之城時,迪耐瑟的瘋狂,也達到了頂點。
他看著自己那奄奄一息的兒子,眼中沒有悲傷,只有一種終於可以解脫的狂喜。
「家族,就此終結了。」他喃喃自語。
他下令,要將自己與法拉墨,一同放上柴堆,焚燒殆盡。
他要用一場盛大的、屬於他自己的死亡,來為剛鐸這個王國,劃上一個驕傲的、虛無的句點。
這座城市,在被敵人攻破之前,差一點,就被它自己的統治者,從內部,徹底摧毀。
帕蘭諾平原的戰爭。
那是中土世界,最後一場,也最關鍵的一場戰役。
魔多的軍隊,如同一片黑色的海洋,拍打著米那斯提力斯那脆弱的城牆。巨大的投石機,將燃燒的巨石,與被斬下的、守軍的頭顱,一同拋向城內。
恐懼,像瘟疫一樣,在城市的每一個角落蔓延。
安格馬巫王,戒靈之首,騎著他那猙獰的惡龍,盤旋在天空。他的每一次尖嘯,都能讓最勇敢的戰士,肝膽俱裂。
甘道夫,
是這座絕望之城中,唯一的光。
揮舞著法杖,擊退了那些試圖闖入的戒靈。他用他那充滿力量的聲音,去安撫那些瀕臨崩潰的士兵。
然而,他也只是一個人。
面對那數以十萬計的、源源不絕的敵人,他的力量,也顯得如此的渺小。
城門,終被攻破。
半獸人,食人妖,如潮水般湧入。
米那斯提力斯,似乎真的,迎來了它的末日。
然而,號角聲響起了。
從東方的地平線上,傳來了那熟悉的、屬於洛汗的號角聲。
希優頓王,
遵守了他的諾言。
他帶領著他的六千洛汗騎兵,馳援而來。
那個瞬間,是整個三部曲中,最令人熱淚盈眶的時刻之一。
絕望的深淵裡,突然照進了一縷金色的曙光。
希優頓王,馳騁在他的軍隊最前方。他拔出長劍,向他那早已被恐懼所麻痺的士兵們,發表了那段足以名留青史的演說:
「……死亡!」
他高喊著。
他的士兵們,用同樣的吶喊,回應著他。
「死亡!」
那不是對死亡的恐懼,而是對死亡的蔑視。
他們將生命中最後的勇氣,全部燃燒,化作這一場義無反顧的、向死而生的衝鋒。
六千騎兵,如同一股金色的、勢不可擋的浪潮,撞向了那片黑色的、看似無邊無際的海洋。
那一刻,時間彷彿變慢了。
長矛斷戟,戰馬嘶鳴,看見希望與絕望,以最原始、最慘烈的方式,正面碰撞。
在這片殘酷戰場彼端,另一場宿命的對決,也在上演。
伊歐玟,那個一直被教導要安守本分的洛汗王女,偽裝成一名男性的士兵,跟隨著她的國王,來到了這片修羅場。
她目睹了希優頓王,被巫王那巨大的坐騎,壓倒在地。
她挺身而出,擋在了那個看似無敵的、古老的邪惡面前。
「沒有活著的男人,可以殺死我。」巫王用他那非人的聲音,嘲笑道。
伊歐玟,摘下了她的頭盔,金色的長髮,在混亂的氣流中飛舞。她的眼神,清澈而堅定。
「我不是男人。」
她將手中的劍,深深地,刺進了那張隱藏在兜帽之下的、無形的臉。
數千年的邪惡,數千年的不敗神話,
在此刻,被一個女性的勇氣,徹底終結。
這不是一個關於殘酷戰爭的勝利,這是一個關於人類意志的勝利。
然而,戰場的局勢,並未因此而逆轉。
來自南方的哈拉德林人,與他們那如同移動山脈般的猛瑪巨獸,加入了戰鬥。
洛汗的騎兵,在這龐然大物面前,脆弱得如同螻蟻。
就在希望之火,即將再次熄滅時,亞拉岡,也終將抵達。
沒有帶來援軍。
他帶來的,是一支亡靈的軍隊。
為了換取這支軍隊的效忠,他走進了那條被詛咒的「亡靈之道」。他面對了那些因為背棄誓言,而被永遠禁錮在生死之間的亡魂。他用他那與生俱來的王者之血,與那柄重鑄的「西方之燄」安都瑞爾聖劍,向他們證明,自己,就是那個他們等待了千年的,剛鐸的繼承人-人王。
那支綠色的、半透明的亡靈大軍,如同一場席捲平原的洪水。
他們無法被刀劍所傷,他們穿透了所有的敵人。
一場看似毫無懸念的屠殺。
戰爭,就這樣,以一種近乎超自然的方式,贏得了勝利。
但這不是終點。
索倫的本體,依然盤踞在魔多。只要至尊魔戒還存在一天,中土世界,就永無寧日。
於是,亞拉岡,做出了最後的,也是最偉大的一個決定。
他要帶領著中土世界最後的聯軍,主動去挑戰那扇黑暗的魔多黑門。
那不是為了勝利。
那是一場佯攻。
一場用盡所有人的生命,去為那個遠在末日火山的、小小的哈比人,爭取那最後一點點時間的,豪賭。
「……總有一天,人類的勇氣,會徹底潰敗。……但不是今天。」
亞拉岡,那個曾經的遊子,那個一直在逃避自己命運的繼承人,在此刻,終於,完全接受了自己的責任。
他轉過身,帶領著他的朋友們,他那支渺小得可憐的軍隊,衝向了那無盡的黑暗。
「為了佛羅多。」
而在那座末日火山的內部,真正的戰爭,也來到了它最後的,令人窒息的時刻。
佛羅多,他歷盡了千辛萬苦,終於走到了末日裂隙的邊緣。
那個可以摧毀魔戒的,唯一的地方。
但他失敗了。
在最後的關頭,他被魔戒,徹底征服了。
「這戒指,是我的。」
他戴上了戒指,消失在空氣中。
那一刻,索倫之眼,終於發現了他。
所有的希望,似乎都已化為泡影。
是咕嚕。
那個卑鄙的、可憐的生物,在最後的時刻,拯救了所有人。
他為了搶奪他的「寶貝」,與隱身的佛羅多,展開了最後的、野蠻的搏鬥。他一口咬下了佛羅多戴著戒指的手指。
在奪回戒指的那一刻,他那扭曲的臉上,綻放出了一種近乎純粹的、狂喜的笑容。
他抱著他的「寶貝」,像跳舞一樣,跌入了那滾燙的岩漿之中。
戒指,與它的奴隸,一同,迎來了它們的毀滅。
火山爆發,索倫之眼,在巨大的爆炸中,徹底崩潰。
巴拉多黑塔,轟然倒塌。
戰爭,結束了。
佛羅多與山姆,被巨大的雄鷹,從那片煉獄中救出。
當佛羅多醒來時,他看見了甘道夫,看見了他所有的朋友們。
亞拉岡,加冕為王。
剛鐸的白樹,重新開出了潔白的花朵。
一個嶄新的、屬於人類的紀元,就此拉開序幕。
這似乎是一個完美的,童話般的結局。
但Lia知道,故事,還沒有結束。
真正的結局,往往發生在「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這句話,所省略的,那些漫長的歲月裡。
四個哈比人,回到了他們的故鄉,夏爾。
但這裡,已經不再是他們離開時的那個,寧靜的田園。
它被薩魯曼的殘餘勢力所佔領,變得骯髒而墮落。
他們用在外面那個廣闊世界裡,所學會的勇氣與智慧,解放了他們的家園。
他們成了英雄。
但佛羅多,卻再也無法回到過去了。
那把刺傷他的魔窟劍,那個背負了整個世界邪惡的戒指,還有那隻被咕嚕咬斷的手指……這些傷口,有些在身體上,有些,則在靈魂深處。
它們永遠無法真正癒合。
每當天氣變得陰冷,那舊日的創傷,就會隱隱作痛。
他可以贏得一場戰爭,卻再也無法贏回,內心的那份平靜。
他的眼中,總是帶著一抹,與周遭的歡聲笑語,格格不入的,深沉的哀傷。
他看著山姆,娶了自己心愛的小玫·卡頓,組建了家庭,生了孩子。
他看著這個世界,正在慢慢地,將他遺忘。
他終於明白,有些重負,是無法被卸下的。
最後的場景,是在灰港岸。
那是一個通往精靈的歸宿,一個凡人無法企及的,永恆的國度。
佛羅多,與那些即將離開中土世界的精靈,還有甘道夫,比爾博,一同,登上了那艘白色的帆船。
他要離開了。
去尋找一個,或許能夠治癒他靈魂創傷的地方。
他與他的三個朋友們,做最後的告別。
那是一個無聲的、卻蘊含了千言萬語的擁抱。
船,緩緩地,駛向了那片被金色光芒所籠罩的,西方大海。
山姆,站在岸邊,看著那艘船,消失在海天一線的地方。
他哭了。
但他最終,轉過身,回到了他在夏郡的家。
他推開那扇熟悉的,圓形的家門。他的妻子與孩子,擁抱著他。
他輕輕地說:
「我回來了。」
這句話,是整個三部曲的,最後一句台詞。
宣告了史詩的結束,與日常的開始。
它讓我們明白,真正的英雄,或許不是那些改變世界的人。
而是那些在經歷了所有殘酷與輝煌之後,依然懂得如何去愛,如何去守護一個小小的家,如何將那破碎的日常,重新拼湊起來的,平凡的人。
風,吹過了中土大陸。
一個時代,結束了。
但生活,還在繼續。
Lia在無數次閱讀與觀影後心想,這或許才是「The Return of the King」,最深沉的隱喻。
它所指的並不是中土大陸一位人王的回歸。
而是指每一個在經歷了巨大創傷之後,依然選擇回到生活,重新成為自己小小世界裡的,那個溫柔而堅定的,
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