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評論>

哈利波特:阿茲卡班的逃犯/Harry Potter and the Prisoner of Azkaban

極致深層的恐懼,是屬於光的救贖

· 感性推薦-電影-巨幕流螢

撰稿人: Lia / 責任編輯: Zaphyra

上映日期: 2004年6月4日, 英國/美國, Heyday Films, 1492 Pictures, Warner Bros., Alfonso Cuarón

簡述:

有一種黑暗,它沒有實體,沒有聲音,卻能抽乾世間所有的溫暖。它不是死亡,卻比死亡更令人畏懼,因為它啃食的是你的快樂,是你之所以為人的,所有美好的記憶,直到你心中只剩下一片永恆的、冰冷的荒蕪。催狂魔的出現,為霍格華茲帶來了前所未有的陰影,也為哈利波特的內心,帶來了一面無法迴避的鏡子。鏡中,是他最深層的創傷—母親臨死前的尖叫。這一次的敵人,不再是藏於密室的怪獸,或是附於人後的幽魂,而是他自己那份,足以將他吞噬的絕望。一個來自阿茲卡班的逃犯,一個被整個魔法世界認定的,背叛的代名詞,將所有人的目光,引向了一段被謊言與誤解,塵封了十三年的往事。這是一個關於時間、記憶與救贖的故事。它教會我們,有時候,最需要被拯救的,並非那個身陷囹圄的囚徒,而是我們自己那顆,被恐懼所囚禁的心。

恐懼,是有氣味的。

那是一種,混合了腐敗與冰霜的氣息。它不需要敲門,便能穿透最厚的牆壁,最溫暖的爐火,直抵你靈魂的最深處。

它讓空氣凝結,讓光線枯萎。

催狂魔。

這個名字,本身就帶著一種,能讓舌尖凍結的寒意。

它們沒有眼睛,卻能「看見」你內心最柔軟,最溫暖的角落。它們的移動,悄然無聲,彷彿是被風吹動的,破爛的裹屍布。它們所到之處,歡笑凋零,希望枯萎。

它們吸食的,不是你的生命,而是你的快樂。

它們會將你一生中,所有美好的記憶,都從你的腦海中,一點一點地,抽乾淨。直到你,只剩下一個空洞的軀殼,在無盡的絕望中,緩慢地沉淪。

當那輛紫色的,在倫敦街頭橫衝直撞的騎士公車,將哈利從一個失序的夏天,帶回魔法世界的邊緣時,他所迎來的,並不是一個溫暖的擁抱。

而是在霍格華茲特快列車上,與這群絕望的獄卒,

第一次,迎面的相遇。

那隻枯槁的,結著瘡痂的手,推開了包廂的門。

寒氣,瞬間,侵入骨髓。

車窗上,凝結出冰冷的霜花。

周遭的聲音,彷彿被一層厚重的棉花所包裹,逐漸遠去。

然後,他聽見了。

一聲女人的,充滿了驚恐的,尖叫。

那是哈利生命中,最原初的,那道創傷。

是他母親,在生命最後一刻,留下的聲音。

他墜入了黑暗。

這一次,威脅,不再是一個具體的,可以被指認的敵人。

威脅,是他自己內心深處,那份無可抵擋的,巨大悲傷。

催狂魔的存在,像一面擴音器,將內心最深處的,那份被壓抑的創痛,無限地放大,直到將他徹底吞噬。

天狼星·布萊克。

阿茲卡班的逃犯。

這個名字,像一道烏雲,籠罩了整個學年的開端。

他是第一個,成功從那座,被催狂魔看守的,人間地獄裡,逃脫的巫師。

他是佛地魔,最忠誠的僕人。

他是十三年前,出賣了波特夫婦,導致他們慘死的,那個背叛者。

他是哈利的教父。

整個魔法世界,都流傳著這個,被官方認證的,不容置疑的「真相」。

而他,據說,正朝著霍格華茲而來。

為了-

殺死哈利波特。

於是,霍格華茲,這個曾經的避風港,如今,卻成了被恐懼所包圍的,一座孤島。

催狂魔,奉魔法部之命,駐守在學校的每一個入口。

它們的存在,本應是為了「保護」。

但它們帶來的,卻是比任何威脅,都更令人窒息的,壓抑與寒冷。

雷木思·路平的出現,是這片陰鬱之中,一縷最溫暖,也最哀傷的月光。

這位新的黑魔法防禦術教授,他的臉上,刻著與年齡不符的疲憊,他的眼神,溫柔而沉靜,彷彿裝著一個,不為人知的,巨大的祕密。他的長袍,總是有些磨損,他的皮箱,也顯得陳舊。

他不像那些,活在傳奇裡的英雄。

他像一個,在人間,蹣跚行走了很久的,孤獨的旅人。

他是在火車上,第一個,給予哈利溫暖的人。

一塊巧克力。

在被催狂魔的寒氣,侵襲之後,那一點點的甜味,是如此的,真實而溫存。

他的課堂,也是霍格華茲裡,唯一一個,能讓人暫時忘卻,城堡外那些恐怖守衛的地方。

他教導的,不是空洞的理論,而是實用的,關於「面對」的智慧。

那隻,會變形成你內心最深恐懼的,幻形怪。

在他的引導下,成了一場,充滿了歡聲笑語的,荒誕劇。

奈威那,穿著奶奶衣服的石內卜教授;榮恩那,穿上溜冰鞋的巨大蜘蛛……

路平在教導他們一個,最樸素,也最深刻的真理:

戰勝恐懼的,從來不是更强大的力量。

而是,嘲笑。

是用你的想像力,去剝奪,那份看似不可戰勝的,嚴肅性。

然而,當幻形怪,轉到哈利面前時,它所變成的,不是佛地魔。

而是一隻,催狂魔。

那一刻,所有人都明白了。

這個男孩,最害怕的,不是那個殺害了他父母的兇手。

而是,恐懼本身。

於是,路平決定,私下裡,教導哈利,那個足以對抗催狂魔的,高深的咒語。

護法咒。

「疾疾,護法現身」(Expecto Patronum)。

這句咒語,召喚出的,不是火焰,不是刀劍。

而是一種,純粹的,積極的,能量體。

是一個,由快樂,所凝聚成的,守護神。

要成功地施展它,你必須,集中你全部的意念,去回想一段,你一生中,最快樂的,最強大的記憶。

那段記憶,必須是真實的,溫暖的,足以驅散,那足以吞噬一切的,絕望的寒冷。

對於哈利而言,這是一個,多麼殘酷的,要求。

他那短暫的,十二年的人生裡,有十年,是在那個冰冷的碗櫥裡度過的。

快樂,對他而言,是一種,如此稀有,如此陌生的情感。

第一次,他想起了,騎上飛天掃帚的瞬間。

第二次,他想起了,得知自己是個巫師的,那一刻。

但這些記憶,都不夠強大。

它們,不足以抵擋,那隻被路平,從箱子裡放出的,幻形怪。

他一次又一次地,被那聲,

屬於母親的尖叫,擊倒在地。

直到,路平引導他。

去想一些,更深層的,更本源的,東西。

你的父母。

哈利閉上眼睛。

他看到的,不是他們死亡的瞬間。

而是,他們的臉。在相簿裡,那對著他微笑的,溫柔的臉。

他從未體驗過,卻又深植於他血脈之中的,那份,被愛的感覺。

一道銀白色的光芒,從他的杖尖,噴薄而出。

那不是一道完整的,成形的護法。

那只是一道,充滿了力量的,光之屏障。

但,已經足夠。

那一刻,哈利學會的,不僅僅是一個咒語。

他學會了,如何,在自己那片,被創傷所佔據的,貧瘠的記憶土壤裡,去挖掘,去尋找,那一點點,關於「愛」與「快樂」的,微光。

劫盜地圖

另一個,來自過去的,幽靈。

一個,更為溫暖,也更為喧鬧的,幽靈。

「月影、蟲尾、獸足、鹿角,魔法惡作劇製造者供應商,在此獻上……」

這張看似空白的羊皮紙,在咒語的召喚下,展現出一個,活生生的,會呼吸的,霍格華茲。

每一個人的名字,都化作一個移動的墨點,在迷宮般的走廊裡,穿行。

它記錄的,不僅僅是空間。

它記錄的,是生命。

而這張地圖的製造者們,那四個,親密無間的,惡作劇夥伴,正是,他父親那一代人,青春的縮影。

路平(月影),佩迪魯(蟲尾),天狼星·布萊克(獸足),以及-

詹姆·波特(鹿角)。

這張地圖,為哈利,打開了一扇,通往活米村的祕密通道。

也為他,揭開了一段,他從未想像過的,殘酷的「真相」。

在三根掃帚酒吧裡,在魔法部長與教授們的竊竊私語中,哈利聽到了那個,被所有人,信奉了十三年的故事版本:

天狼星·布萊克,是他父親,最好的朋友,是他們婚禮上的伴郎,是他的教父。

然而,是他,將波特夫婦的藏身之處,洩漏給了佛地魔。

是他,在街角,殺死了他們另一個共同的朋友,彼得·佩迪魯,以及十二個麻瓜。

人們,只找到了佩迪魯的一根手指。

那一刻,哈利心中的世界,徹底崩塌了。

那個,他一直以為,是陌生人的,窮凶極惡的逃犯,原來,曾是他父親,最親密的,手足。

背叛,從一個遙遠的,抽象的名詞,變成了一把,插進他心臟的,冰冷的尖刀。

仇恨,第一次,在他的體內,如此真切地,燃燒起來。

然而,地圖,卻在說著,另一個版本的故事。

那個,據說,已經死了十三年的,彼得·佩迪魯,他的名字,赫然出現在,劫盜地圖之上。

他就在霍格華茲。

他就在,榮恩的身邊。

真相,與謊言。

記憶,與現實。

在這張破舊的羊皮紙上,交織成了一個,巨大的謎團。

當那隻黑色的,巨大的,不祥的狗,將榮恩拖進渾拚柳下的祕密通道時;當哈利與妙麗,緊隨其後,來到那間,傳說中,整個英國最鬼影幢幢的,尖叫屋時……

所有的幽靈,都到齊了。

過去,在此刻,終於追上了,現在。

那隻黑狗,變回了,天狼星·布萊克那,消瘦而瘋狂的,人的模樣。

路平教授,也隨後趕到。

他擁抱了,那個被整個世界,追捕了十三年的,昔日的好友。

石內卜,如一個復仇的,黑色的影子,出現在他們身後。

他那壓抑了多年的,對詹姆·波特與天狼星·布萊克的,怨恨,在此刻,徹底爆發。

然而,在哈利的阻止下,
真相,終於,
有了一個,可以被說出口的,機會。

榮恩的那隻,養了十二年的,又老又懶的寵物鼠,「斑斑」。

牠,才是彼得·佩迪魯。

一個,懦弱的,為了活命,而出賣了所有朋友的,化獸師。

一個,切斷了自己的手指,製造了死亡的假象,然後,以一隻老鼠的形態,苟活至今的,可憐蟲。

而天狼星,是無辜的。

他沒有背叛。

他追捕佩迪魯,是為了復仇。

他從阿茲卡班越獄,不是為了殺哈利。

是為了,保護哈利,殺死那個,依然潛伏在他身邊的,真正的叛徒。

那一刻,時間,彷彿,被折疊了。

十三年的誤解,十三年的冤獄,十三年的孤獨與仇恨……都在這個,塵封的,尖叫屋裡,被徹底地,殘酷地,顛覆。

哈利看著天狼星那張,被阿茲卡班的歲月,折磨得不成人形的臉。

他看到的,不再是一個殺人犯。

而是一個,與他一樣,被剝奪了家庭的,孤獨的靈魂。

是他的,家人。

「也許,你可以搬來跟我住。」

天狼星,用一種,近乎膽怯的,試探的語氣,對哈利說。

一個家。

一個,真正意義上的,

家。

那個,哈利在內心深處,渴望了十三年的,歸宿。

在那一刻,彷彿,觸手可及。

然而,月亮,升起來了。

圓月。

路平的祕密,那個,讓他一生,都活在自我放逐與恐懼中的祕密,再也無法被隱藏。

他是狼人。

一個,在月圓之夜,會失去理智,變成無法控制的野獸的,被詛咒的靈魂。

之後的一切,都失控了。

佩迪魯,在混亂中,變回老鼠,逃之夭夭。

狼人,攻擊了天狼星。

而催狂魔,聞到了絕望的氣息,從四面八方,蜂擁而至。

在湖邊,在那片,冰冷的,銀色的月光下,天狼星,與哈利,被上百隻催狂魔,團團圍住。

快樂,在迅速地,流逝。

母親的尖叫聲,在腦海中,瘋狂地,迴響。

哈利,舉起魔杖,試圖召喚他的護法。

但那銀白色的光芒,是如此的,微弱,如此的,不堪一擊。

就在他,即將被那「催狂魔之吻」,徹底吞噬靈魂的,最後一刻。

湖對岸,一道耀眼的,銀白色的光芒,劃破了黑暗。

那是一隻,巨大而矯健的,

雄鹿。

它奔跑著,用牠那對,由皎潔之光所構成的,巨大的鹿角,驅散了,所有的催狂魔。

是爸爸!

哈利在失去意識前,模糊地想著。

是他的父親,回來救他了。

然而,當鄧不利多,用那個,可以逆轉時間的,時光器,將哈利與妙麗,送回三個小時之前時……

故事,才真正,進入了它,最核心的,篇章。

他們成了,時間的,幽靈。

在暗中,窺視著,剛剛發生過的一切。

他們不能被看見。

他們不能改變,任何已經發生的,重大的事件。

他們只能,去填補,那些被忽略的,縫隙。

拯救鷹馬巴嘴,那個,因傷害了馬份,而被判處死刑的,驕傲的生物。

等待著,尖叫屋裡,那場宿命的,對峙。

然後,是湖邊。

哈利,躲在樹叢後,看著過去的自己,與他的教父,在催狂魔的包圍下,痛苦地掙扎。

他在等待。

等待著,那個他以為的,他的父親,出現。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湖對岸,沒有任何人影。

過去的哈利,即將,死去。

那一刻,一個巨大而悲傷的,認知,擊中了他。

沒有人會來救他了。

那個,他看到的,強大的,耀眼的護法。

不是他的父親。

LIA 在那一刻,彷彿能聽見,一個男孩,內心,那聲清脆的,破裂的聲音。

那是,所有關於「等待被拯救」的,

童稚的幻想,徹底破碎的聲音。

他從樹叢後,衝了出去。

他舉起魔杖,望著湖對岸,那個正在被絕望吞噬的,另一個自己。

他想起了,天狼星,那句關於「家」的,溫柔的許諾。

他想起了,他父親,那張微笑的臉。

他想起了,那份,他從未擁有,卻又足以,支撐他一生的,愛。

「疾疾,護法現身!」

一道前所未有,巨大而明亮的,銀白色的光芒,從他的杖尖,爆發出來。

那隻雄鹿,那隻,與他父親的化獸師形態,一模一樣的雄鹿,帶著無比的威嚴與力量,奔向了那群,代表著絕望的,黑色的陰影。

那一刻,他拯救的,不僅僅是,天狼狼的靈魂,與過去的自己的,生命。

他拯救的,是那個,一直以來,都活在父母的陰影之下,活在「活下來的男孩」這個標籤之下的,

自己。

他不再,需要一個,來自過去的,父親的幽靈,來保護他。

他自己,就是那個,足以驅散黑暗的,光。

故事的結尾,是五味雜陳的。

是苦樂參半的。

天狼星,騎著鷹馬巴嘴,飛向了自由,但他,依然是一個,無法被洗刷冤屈的,逃犯。

路平,因為狼人的身份,被迫,辭去了教職。

佩迪魯,依然,逍遙法外。

世界,並沒有,因為真相的大白,而變得,更美好。

謊言,依然,是那個,被大多數人,所相信的,版本。

但有些東西,確確實實地,改變了。

哈利,收到了他教父的,來信。

與信一起寄來的,是那把,全世界最快的飛天掃帚,火閃電。

他騎著它,飛向了天空。

在雲層之上,在陽光之下,他張開雙臂。

那是一種,前所未有的,自由。

那自由,不再是來自,外界的饋贈。

而是來自,內心,那份,足以照亮整個世界的,光。

他知道了,他的身體裡,流淌著,父親的勇氣。

也知道了,他的心中,住著一個,足以對抗,整個世界絕望的,守護神。

過去,無法被改變。

但未來,在哈利手中。

那份關於「家」的,溫柔的許諾,將會是,引領他,穿過所有黑暗的,最亮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