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稿人: Lia / 責任編輯: Zaphyra
首播日期: 2019年5月6日, 美國/英國, HBO/Sky UK, Craig Mazin
簡述:
第一集,並非始於一聲巨響,而是始於結束之後的死寂。
瓦列里·列加索夫的獨白與...,為整起悲劇定下了沉重的基調:「謊言的代價是什麼?」隨後,故事帶我們回到兩年零一分鐘前,那間看似永不犯錯的控制室。這關鍵的第一集,不僅僅是災難的物理性開端,更是一場關於「認知崩塌」的心理鬥爭。當一套堅信自身絕無謬誤的體系,正面撞上一個它定義為「不可能發生」的現實時,所迸發出的,是比核分裂更具毀滅性的能量—否認、傲慢,與一個即將毒害整個大陸的謊言的誕生。
凝視的,是那深淵敞開的最初一刻。
結束,是故事的起點。
在一切發生之前,便先看到了結局。一間陰暗的公寓,一個疲憊的男人,與一疊錄音帶。
瓦列里·列加索夫的聲音,隔著兩年的時光,從一台小小的錄音機裡傳來,平靜得像在朗讀一篇與己無關的論文。
「謊言的代價是什麼?」
這不是一個問句。這是一句墓誌銘。是他為自己,也為一個帝國,提前寫下的悼詞。
他餵了貓,將真相藏在垃圾桶旁,然後用一根繩索,終結了那個再也無法發出聲音的自己。
秒針,在鐘面上,倒退。
兩年零一分鐘。
回到那場災難發生之前。
凌晨一點二十二分。
烏克蘭-普里皮亞季還在沉睡。
這座為了承載蘇維埃原子能夢想而生的模範城市,被包裹在四月深夜的寧靜之中。
窗內的燈火,次第熄滅。
一個年輕的母親,在嬰兒床邊,輕輕地哼著搖籃曲。
夜風,拂過那些整齊劃一的蘇式公寓樓,安詳得彷彿時間已然靜止。
而在幾公里外,車諾比核電廠的四號反應爐控制室裡,是另一種截然不同的靜。
一種由疲憊、官僚主義與徹夜未眠的尼古丁所構成的,緊繃的靜。
牆上的儀表,閃爍著冷靜的綠光。
空氣中,瀰漫著一種奇特的,屬於夜晚的味道。
這裡,是科學與理性的聖殿,是人類意志駕馭著原子力量的心臟。
這裡的每一個人,都是這台巨大、精密、永不犯錯的國家機器上,一顆驕傲的螺絲釘。
他們正在進行一項安全測試。一項被延誤了十個小時的,令人厭煩的測試。
阿納托利·迪亞特洛夫,這位副總工程師,是這間心臟的絕對主宰。
他的臉龐,刻著一種因長期手握權力而產生的,根深蒂固的傲慢。
他的聲音,像一把冰冷的手術刀,精準地剖開年輕下屬們的猶豫與恐懼。
「繼續。」
命令,不容置疑。
在這套系統裡,「權威」本身,
就是物理定律的一部分。
亞歷山大·阿基莫夫與里奧尼德·托普圖諾夫,
那兩張過於年輕的臉孔,寫滿了不安。他們像是站在祭壇前的獻祭者,隱約感覺到腳下的基石,正在微微顫動。數據是異常的,反應爐的狀態,像一頭被激怒的、難以預測的野獸。
野獸,是神話。
科學,才是信仰。
而迪亞特洛夫,就是此時此地,信仰的最高祭司。
他們的理智,他們的專業訓練,他們內心深處那微弱的警報聲,都在迪亞特洛夫那輕蔑的眼神,與「你會被開除」的威脅中,被輕易地碾碎了。
他們選擇了服從。
「1:23:45」
凌晨一點二十三分四十五秒。
沒有巨響。
至少,
在控制室裡,並沒有我們想像中的那種,天崩地裂的轟鳴。
那更像是一種……震動。一種從大地深處傳來的,沉悶的、令人骨頭髮麻的共振。
彷彿地球的心臟,在那一刻,漏跳了一拍。
牆壁顫抖,儀表盤上的指針,瘋狂地擺動。
天花板上的灰塵,簌簌地落下,像一場沉默的雪。
接著,是警報聲奏起。
刺耳的、尖銳的、撕裂空氣的警報聲,從四面八方,同時響起。
像無數隻垂死的鳥,在發出最後的哀鳴。
那一刻,所有人的臉上,都浮現出同樣的表情。
不是恐懼。
是全然的、徹底的,茫然。
這是一種認知上的休克。因為眼前發生的一切,都在他們的世界觀裡,被定義為「不可能」。
RBMK反應爐-蘇維埃原子能工業的驕傲,國家的未來……是不會爆炸的。
這是真理。
是寫在教科書上,印在藍圖裡,刻在勳章上的,永恆的真理。
所以,眼前發生的這一切,必然是……
一個錯誤。
一個儀器的故障,一個可以被理解、可以被修復的,小小的意外。
迪亞特洛夫的臉色,由紅轉白,再由白轉青。
他不是在害怕災難,他是在憤怒於這場災難,竟敢如此不合邏輯地,發生在他的面前。
「那是什麼?」一個年輕的實習生,顫抖地問。
「是氫氣槽爆炸了。」
迪亞特洛夫脫口而出。
這,是謊言的誕生。
它不是一個蓄意以久的陰謀。
它誕生於人類心智在面對無法理解的恐怖時,本能的、絕望的自我保護。
他抓住了一個最靠近現實,卻又最能令人安心的解釋。
一個可以被控制,可以被撲滅的火災。
而不是那個……那個足以讓靈魂凍結的,無法想像的可能性。
他開始下達指令,聲音因為憤怒而變得尖銳。
派人手動放下控制棒,啟動備用水泵。
他的命令,依然是清晰的,權威的。他試圖用程序的秩序,去對抗現實的混亂。
像一個瘋狂的瘋王,對著一場已經徹底失控的叛亂,下達著早已無效的聖旨。
真相,在此刻,分裂成了兩個版本。
一個,是存在於這間與世隔絕的控制室裡,由權威與否認所構築的,「氫氣槽爆炸」的謊言。
另一個,則是存在於牆壁之外,那個物理的、殘酷的、不容置疑的現實。
當年輕的工程師,被派往反應爐大廳時,他所看到的,是地獄。
沒有牆壁,沒有屋頂。只有一個巨大的、燃燒著的深淵。夜空,被一道奇異的、充滿了不祥美感的藍色光柱所照亮。那光芒,是赤裸的、毫無遮掩的原子之心,正在向整個宇宙,播撒著它的死亡。
空氣中,瀰漫著一股金屬的味道。
他跑回控制室,臉上帶著被輻射灼傷的紅斑,
像一個從冥府歸來的信使。
「我看到了!堆芯……反應爐的堆芯,被炸開了!」
他的聲音,因為恐懼與震驚而破碎。
迪亞特洛夫,只是冷冷地看著他。然後,他將這位信使,拖出了控制室。
他不是在驅逐一個人,他是在驅逐那個他無法接受的,可怕的現實。
謊言,必須被捍衛。用盡一切手段。
車諾比核電廠長維克多·布留哈諾夫,與總工程師尼古拉·佛明,在他們的辦公室裡,召開了第一次緊急會議。
這是一個更深層的地獄。
一個由官僚主義、推諉卸責與政治考量所構成的,沒有火焰的地獄。
他們遠離現場,只能透過電話,接收那些碎片化的、令人不安的報告。
但他們的第一反應,不是去理解災難的真相,而是去構建一個可以向上級匯報的,「安全」的故事版本。
輻射劑量,成了這場荒謬劇的核心。
現場的偵測儀,最高只能測量到3.6侖琴。
「3.6侖琴,」
佛明說,像在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
「不算嚴重,但也不算好。」
這個數字,是他們的救命稻草。
一個謊言,但卻是一個可以被理解,可以被寫進報告裡的謊言。
他們緊緊地抓住它,拒絕去看見那個更可怕的可能性—
不是儀器的上限是3.6,而是輻射的強度,早已遠遠地,超過了儀器所能測量的極限。
......
封鎖整座城市。
切斷所有的電話線。
他們的第一個舉動,不是去疏散民眾,不是去請求援助。
是封鎖消息。
在那一刻,他們所要控制的,已經不是一座失控的反應爐。
而是一個即將失控的,真相。
瓦西里·伊格納堅科
與此同時,在普里皮亞季的公寓樓裡,年輕的消防員,被刺耳的警報聲驚醒。
他親吻了還在熟睡的妻子柳德米拉。
「是核電廠失火了,」他說,
「我很快就回來。」
他不知道,這是一個他永遠無法兌現的承諾。
他和他的同伴們,是第一批,也是最勇敢的犧牲者。他們接到的指令,是去撲滅一場「屋頂的火災」。
他們穿著普通的消防服,帶著對國家的忠誠與對職責的勇敢,義無反顧地,衝向了那個敞開的地獄之門。
看著他們,爬上反應爐的斷壁殘垣。
看著他們,將水,澆向那團正在向天空噴吐著劇毒的火焰。
那不是水...
那是生命的殘絮。
腳下踩著的,是從堆芯裡炸出來的石墨。
那些黑色的、溫暖的、觸感柔軟的石塊。
一位消防員,撿起了一塊,他的手,在幾分鐘內,就被輻射,燒得潰爛。
他們呼吸著的空氣裡,充滿了那股奇特的,金屬的味道。
他們的身體,正在被億萬顆看不見的子彈,所密集地射穿。
他們的DNA,正在被無情地撕裂。
他們是如此的勇敢。
也,是如此的無知。
他們的英勇,在那一場由謊言所構建的政治中,變得毫無意義,甚至,
極其殘忍。
而在那座日後,將被稱為「死亡橋」的鐵路橋上,普里皮亞季的居民們,也從睡夢中醒來。
他們被那道照亮了夜空的,奇異的光芒所吸引。
他們帶著孩子,站在橋上,像在觀看一場盛大的節日煙火。
「真美啊。」有人讚嘆道。
那致命的放射性塵埃,像一場溫柔的、浪漫的雪,從天而降。落在他們的頭髮上,臉頰上,落在他們孩子好奇地伸出的小手上。
孩子們在「雪」中嬉戲。
那一刻的畫面,是如此的詩意,如此的靜謐。
也,是如此的,令人心碎。
那是Lia 所見過,最溫柔,也最殘酷的一幕。
無知,有時是一種幸福。
但在那一晚,無知,是一種最深沉的詛咒。
他們站在那裡,沐浴在死亡之中,臉上,卻帶著微笑。
他們不知道,他們所看到的,不是瑩雪。
是他們自己,與孩子們的,輓歌。
呈現的,不是爆炸的奇觀,而是人類的理性與尊嚴,在一個極端的、無法被理解的現實面前,是如何地,一步步地,走向崩潰。
迪亞特洛夫的傲慢,是他對科學絕對控制的信仰。
布留哈諾夫的懦弱,是他對官僚體系永不動搖的信仰。
而普里皮亞季人民的微笑,是他們對國家會保護他們的,最純真的信仰。
那一晚,所有的信仰,都被那座敞開的反應爐,所徹底地,焚毀了。
剩下的,
只有一個赤裸的、燃燒的、無法被否認的真相。
一個即使閉上雙眼,也依然存在的,致命真相。
黎明來臨,當第一縷陽光,照亮了那片被毀壞的土地。
鳥兒,從天空中,紛紛墜落。
謊言的代價,是什麼?
第一集,沒有給出答案。
它只是將那個問題,像一顆放射性的種子,種在了每一個凝視著螢幕的,靈魂深處。
而在接下來的日子裡,這顆種子,將會在那片被謊言所污染的土地上,
結出何等,畸形而痛苦的,果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