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稿人：Lia ／ 責任編輯：Zaphyra
2025年10月28日，克里姆林宮宣布成功試射了其最具爭議性的戰略武器之一：代號「海燕」（Burevestnik），北約代號 SSC-X-9「天幕」（Skyfall）的核動力巡弋飛彈。俄羅斯總統普丁宣稱該武器「無懈可擊」，能夠穿透任何現有的防空系統。俄羅斯總參謀長瓦列里·格拉西莫夫（Valery Gerasimov）更向普丁報告了上週測試的細節，指該飛彈在空中飛行了約15個小時，航程達到14,000公里，期間完成了所有必要的垂直與水平機動，展示了其繞過反飛彈防禦的能力。然而，這項宣稱的技術突破，在西方軍事專家眼中，卻是一個令人不寒而慄的倒退。由於其推進系統採用小型核反應爐，該武器在開發早期即被冠上「飛行的車諾比」（Flying Chernobyl）的惡名。美國總統川普對此嗤之以鼻，公開表示普丁應該集中精力結束已即將邁入第四年的烏克蘭戰爭，而不是測試新飛彈。克里姆林宮則強硬反擊，稱歐洲正陷入「恐俄的、侵略性的和好戰的」歇斯底里，俄羅斯必須採取一切措施保障自身安全。
「海燕」飛彈的獨特性，源於一段被刻意遺忘的冷戰歷史。倫敦國王學院（King's College London）的軍事專家瑪麗娜·米隆（Marina Miron）博士分析指出，這並非全新的概念。事實上，這是對美國1960年代「冥王星計畫」（Project Pluto）的仿效。當年，美國試圖開發一種核動力衝壓發動機，為一種能以超音速低空飛行的導彈（SLAM）提供動力，其設想是飛彈在投送完核彈頭後，其裸露的核反應爐仍能持續飛行，沿途散播致命的放射性汙染。然而，美國最終因該計畫過於危險、難以測試且不人道而將其放棄。米隆指出，蘇聯曾試圖複製該技術，而在2000年代初，俄羅斯重啟了這項被世界遺棄的計畫。因此，「海燕」的獨特之處僅在於「目前沒有其他人正在研發如此危險的東西」。它的威脅並非來自「無法擊落」—米隆強調，只要能被探測到，它就能被擊落—而是來自其核動力賦予的「無限航程」和低空飛行特性，使其能長時間滯空，並從不可預測的方向（例如經由南極）接近目標，對現有的雷達預警系統構成極大挑戰。
此次高調的試射，發生在美俄為結束烏克蘭戰爭而舉行的阿拉斯加峰會談判破裂之後，其戰略意圖遠超武器本身。米隆分析認為，俄羅斯此舉並非針對烏克蘭戰場—在烏克蘭部署這種戰略核武毫無軍事意義—而是直接向華盛頓傳遞訊息。這是對美國「即時全球打擊」（Prompt Global Strike, PGS）能力的非對稱回應。PGS系統旨在於一小時內以常規高超音速武器打擊全球任何目標，俄羅斯視之為可能摧毀其指揮中樞的「斬首」威脅。因此，「海燕」的定位是一種終極的「報復性武器」，其存在是為了確保即使俄羅斯本土遭受毀滅性打擊，仍有武器能對美國本土造成無法承受的傷害。然而，這項武器的可靠性備受質疑。美國情報顯示，自2016年以來的13次已知測試中，僅有兩次部分成功。2019年在尼奧諾克薩（Nyonoksa）測試場發生的致命爆炸，導致至少五名俄羅斯國家原子能公司（Rosatom）的科學家死亡，並在鄰近城市引發了輻射值短暫飆升16倍的恐慌。專家們最大的擔憂是：沒人知道當這枚核動力導彈擊中目標或（更可能的）在飛行中失效墜毀時，其核反應爐將如何處理？其設計是否包含任何防止輻射洩漏的安全措施？俄羅斯重啟這項冷戰時期的末日科技，不僅標誌著《中程飛彈條約》（INF Treaty）和《新削減戰略武器條約》（New START）等軍備控制框架的徹底崩潰，也將全球拖入了一個更不穩定、更難預測的核武競賽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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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a. Independent Media 台北報導
2025年10月28日，莫斯科透過官方聲明，向世界投下了一枚技術與心理的雙重炸彈：俄羅斯宣稱，其代號「海燕」（Burevestnik）的核動力巡弋飛彈已成功完成了一次關鍵測試。這款在北約（NATO）編號中被稱為 SSC-X-9「天幕」（Skyfall）的武器，自2018年普丁首次公布以來，一直是軍事分析界最具爭議和恐懼的對象之一。
俄羅斯總統普丁隨即讚揚此項「獨一無二的產品」，宣稱其「無懈可擊」，並強調世界上沒有其他國家擁有同類武器。俄羅斯總參謀長瓦列里·格拉西莫夫將軍更具體地匯報了戰果：在上週於北極圈內的新地島（Novaya Zemlya）試驗場進行的測試中，這枚飛彈依靠其核動力裝置，在空中持續飛行了約15個小時，總航程達到14,000公里。格拉西莫夫強調，飛彈在飛行過程中精確完成了所有預定的垂直與水平機動，充分驗證了其規避現有及未來所有反飛彈和防空系統的能力。
然而，克里姆林宮的凱歌，在西方聽來卻更像是一曲末日警鐘。由於「海燕」的核心推進系統是一座小型核反應爐，這使其在理論上擁有了近乎無限的航程，但也伴隨著巨大的環境與安全風險。早在其開發階段，西方專家就已為其冠上了「飛行的車諾比」（Flying Chernobyl）這一不祥的綽號。
美國總統川普迅速對此消息表達了不屑。他公開表示，普丁的言論「不合時宜」，並直言俄羅斯領導人「應該結束那場戰爭」。川普諷刺地指出，那場「本應一週內結束的戰爭」，如今即將邁入第四個年頭，這才是普丁應該專注的事，而非測試新飛彈。
面對美方的輕蔑，克里姆林宮發言人選擇了更具對抗性的回應。他反駁稱，正是歐洲陷入了「恐俄的、侵略性的和好戰的」歇斯底里，迫使俄羅斯必須採取一切可能的措施來「維持保障其安全的能力」。
這場發生在烏克蘭戰事僵持不下、美俄高層溝通（阿拉斯加峰會）剛剛破裂背景下的飛彈試射，其釋放的信號遠比飛彈本身的飛行軌跡更為複雜。它不僅揭示了新一輪軍備競賽的深度，更喚醒了一個來自冷戰時期、因過於恐怖而被人類自行封印的技術幽靈。
一個被遺棄的幽靈：從「冥王星」到「海燕」
要理解「海燕」的獨特性及其引發的深層恐懼，必須回溯到1960年代的冷戰高峰期。倫敦國王學院（King's College London）的軍事專家瑪麗娜·米隆（Marina Miron）博士在接受採訪時明確指出，普丁宣稱的「獨一無二」在技術史上並不成立。
「海燕」的核心概念—核動力衝壓發動機—最早的實踐者是美國。在1957年，美國啟動了一項名為「冥王星計畫」（Project Pluto）的絕密研究。該計畫旨在開發一種能夠驅動「超音速低空導彈」（SLAM）的核動力引擎。
「冥王星計畫」的設想極度駭人：一枚由火箭助推器發射的導彈，在達到巡航高度後，啟動其內部的核反應爐。這座被稱為「Tory」的反應爐，其核心在運行時溫度高達攝氏1370度（華氏2500度）。它吸入空氣，透過裸露的反應爐核心將空氣加熱至膨脹，然後從尾部噴出以產生高達35,000磅的推力，推動導彈以3馬赫的超音速在低空飛行。
這種設計的「優勢」是顯而易見的：它擁有近乎無限的航程，可以環繞地球飛行數週，等待攻擊指令；它以超音速低空飛行，使其幾乎無法被當時的雷達探測或攔截。
但「冥王星計畫」的恐怖—也正是其最終在1964年被美國國防部取消的原因—在於其副作用。首先，這枚飛彈在飛行途中，其未經屏蔽的核反應爐會沿途不斷洩漏致命的放射性物質。其次，其超音速低空飛行產生的音爆，足以震碎沿途地面上所有建築物的玻璃。五角大廈的科學家們意識到，這款武器在投下其攜帶的16枚核彈頭之前，僅憑其飛行路徑本身，就已經構成了毀滅性的環境與人道災難。
更重要的是，美國人無法回答一個關鍵問題：測試完成後，如何處理這枚仍在天上飛行的、高輻射的反應爐？它無法安全降落。美國最終認定，洲際彈道飛彈（ICBM）是更有效、更「乾淨」的威懾手段，「冥王星計畫」因此被封存。
米隆博士指出，蘇聯當時曾試圖複製這一技術，但因經濟和技術問題而擱置。直到2000年代初，普丁領導下的俄羅斯才重新拾起了這個被美國人視為「過於危險」而主動放棄的冷戰遺產。從這個角度看，「海燕」的獨特性，僅在於它是當今世界上唯一一個仍在追求這種「末日引擎」的國家。
失敗的血色履歷：「尼奧諾克薩」的陰影
俄羅斯宣稱的「成功」必須放在其慘淡的測試背景下檢視。西方情報界普遍對「海燕」的可靠性持高度懷疑態度。美國核威脅倡議組織（NTI）在2024年的一份報告中指出，自2016年以來，「海燕」已知的至少13次測試中，僅有兩次取得了部分成功。
這系列失敗中最慘烈的一次，發生在2019年8月8日。在俄羅斯阿爾漢格爾斯克州（Arkhangelsk Oblast）的尼奧諾克薩（Nyonoksa）海軍試驗場，一次疑似「海燕」飛彈的測試發生了劇烈爆炸。
這起事故造成了毀滅性後果。俄羅斯國家原子能公司（Rosatom）隨後證實，有五名頂尖的核科學家在爆炸中當場死亡。事故還導致另外至少三名工作人員遭受了嚴重的輻射傷害。
爆炸發生後，距離試驗場約47公里的北德文斯克市（Severodvinsk）陷入恐慌。俄羅斯國家氣象局（Roshidromet）被迫承認，市內六個監測站的伽馬射線水平短暫飆升了4到16倍，最高達到每小時1.78微西弗（microsieverts）。儘管當局堅稱輻射水平很快恢復正常且「不構成威脅」，但恐慌的市民仍搶購了大量碘片。
更令人不安的是，俄羅斯氣象局的後續報告證實，在放射性氣體雲中檢測到了鍶-91、鋇-139、鋇-140和鑭-140等短半衰期同位素。這些同位素的存在，是核反應爐在近期發生過核分裂的確鑿證據，徹底戳破了官方最初關於「液體火箭發動機」或「放射性同位素熱電機」（RTG）的說辭。
這起「尼奧諾克薩事故」血淋淋地證明了「飛行的車諾比」這一綽號的準確性。它揭示了「海燕」計畫的阿基里斯之踵：這款武器不僅在戰爭中是威脅，它在和平時期的研發和測試階段，本身就是一顆不定時的核災難引爆器。
正如米隆博士在採訪中指出的：「我們不知道（當它墜毀時會發生什麼）。」俄羅斯方面從未公布過其核動力引擎的具體設計，也沒人知道他們採取了何種安全措施來防止潛在的輻射洩漏。
不對稱的威懾：為何是現在？
俄羅斯選擇在2025年深秋—烏克蘭戰爭陷入殘酷的消耗戰，且與美國的和平談判剛剛在阿拉斯加破裂—高調宣布「海燕」的成功，絕非偶然。這背後隱藏著深刻的戰略考量。
首先，米隆博士明確排除了「海燕」將被用於烏克蘭戰場的可能性。她指出：「這不是那種會在烏克蘭使用的飛彈。」「海燕」是一種核常兼備的戰略威懾武器，其設計目的是為了穿透像美國那樣擁有複雜且多層次防空系統的國家，而不是防空能力相對有限的烏克蘭。在烏克蘭使用這種武器，無異於「戰略上的無稽之談」。
「海燕」的真正目標是華盛頓，其直接動因，是為了回應美國的「即時全球打擊」（Prompt Global Strike, PGS，現稱為 Conventional Prompt Strike, CPS）能力。
PGS/CPS是美國軍方近年來大力發展的計畫，旨在利用高超音速滑翔載具或先進的常規彈道飛彈，實現在一小時內精確打擊地球上任何一個目標的能力。在克里姆林宮的戰略設想中，PGS/CPS是對其國家安全的「根本性威脅」。俄羅斯軍方擔心，美國可能利用這種高超音速常規武器，在核戰爆發前夕，對俄羅斯的核武發射井、指揮控制中心和領導層發動「斬首式」的常規打擊。
由於在常規高超音速武器競賽中暫時落後，俄羅斯選擇了一條非對稱的路徑。「海燕」就是這種非對稱威懾的產物。
可里姆林宮試圖傳達的訊息是：即使美國的PGS系統成功摧毀了俄羅斯的第一波核反擊能力，像「海燕」這樣的武器（以及「波賽頓」核動力魚雷等）也能憑藉其「無限航程」和隱蔽性，作為「第二波」或「報復性」力量倖存下來，並有能力從美國防禦最薄弱的方向（例如南部或經由南極上空）發起毀滅性打擊。
其次，這是俄羅斯在軍備控制條約體系崩潰後的必然「亮劍」。2019年，《中程飛彈條約》（INF Treaty）在美俄相互指責對方違約（美國指責俄羅斯的 9M729 飛彈違約）後失效。而規範兩國戰略核武庫的《新削減戰略武器條約》（New START）也已於2023年被俄羅斯暫停履行。
在一個沒有條約束縛的「叢林時代」，「海燕」的試射成為了一種殘酷的國家意志展現。米隆分析認為，這既是為了回應美國及其盟友（如澳洲採購核動力潛艦）的軍事部署，也是為了向國內民眾展示—儘管面臨嚴厲的經濟制裁，俄羅斯依然有能力開發出美國無法攔截的「尖端技術」。
最後，此次宣布的時機，緊隨失敗的阿拉斯加和平談判之後。這無疑是一種強硬的政治姿態，表明莫斯科在烏克蘭問題上不會屈服於西方的壓力，並暗示其擁有將衝突升級到戰略層面的最終手段。
「海燕」的試射，本質上是一場耗資巨大、風險極高的心理戰。它所代表的，是一種倒退回冷戰時期、以確保「相互保證毀滅」（MAD）為基礎的恐怖平衡邏輯。然而，與冷戰時期不同的是，這款武器的不穩定性，使其在飛向敵人的途中，就有可能先摧毀自己。
資料來源
Center for Strategic and International Studies (CSIS): SSC-X-9 "Skyfall" (Burevestnik)
https://missilethreat.csis.org/missile/ssc-x-9-skyfall/
Nuclear Threat Initiative (NTI): 9M730 Burevestnik (SSC-X-9 Skyfall)
https://www.nti.org/project/russia-nuclear-policy/9m730-burevestnik-ssc-x-9-skyfall/
The Barents Observer: Isotopes composition proves a reactor was involved in Nyonoksa accident, expert says (Aug 26, 2019)
https://thebarentsobserver.com/en/security/2019/08/isotopes-composition-proves-reactor-was-involved-nenoksa-accident-expert-says
U.S. Department of Energy (DOE): Project Pluto (Fact Sheet)
https://nnss.gov/wp-content/uploads/2023/04/DOENV_763.pdf
RAND Corporation: Conventional Prompt Global Strike: An Overview of the Department of Defense's Concept and Options
https://www.rand.org/pubs/reports/R41464.html
Arms Control Association: The Intermediate-Range Nuclear Forces (INF) Treaty at a Glance
https://www.armscontrol.org/factsheets/INFtreaty
Federation of American Scientists (FAS): New START Treaty
https://fas.org/initiative/status-world-nuclear-forces/new-start-trea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