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稿人：Lia ／ 責任編輯：Zaphyra
2024年4月15日，隨著美國總統大選的逼近，前總統唐納・川普的競選語言正變得日益激烈與無所顧忌。從警告若敗選將引發全國性的「血洗」（bloodbath），到將非法入境的移民描述為「正在毒害我們國家血液」（poisoning the blood of our country）的「動物」（animals），川普的言論不僅在挑戰傳統政治對話的底線，更被廣泛視為一種經過精密計算的溝通策略。此策略展現出顯著的雙重效應：一方面，它成功地點燃了其核心支持者的熱情，根據《華爾街日報》三月份的民意調查，川普在七個關鍵搖擺州中的六個處於領先地位，並在經濟、移民與邊境安全等議題上，擁有兩位數的絕對優勢；另一方面，這種語言因其非人化的本質與歷史上的黑暗迴響，引發了國內外觀察家對美國民主穩定性的深切憂慮。川普的修辭已不再是單純的政治表達，而是一種旨在重塑政治現實、動員特定群體並瓦解制度信任的工具。
此策略的核心，在於對特定群體的「非人化」（dehumanization），尤其是針對移民。自2015年宣布參選以來，川普便將移民定位為罪犯與威脅的來源。近期，他變本加厲地使用「動物」等詞彙，剝奪其人性，並藉此激發選民的恐懼與排斥感。然而，這種論述與長期以來的犯罪數據研究結果完全背道而馳。例如，威斯康辛大學麥迪遜分校的研究人員利用德州公共安全部的數據進行了一項詳盡分析，發現在2012年至2018年間，德州土生土長的美國公民因暴力犯罪被捕的可能性，是無證移民的兩倍以上。傳播學研究者寇特・布拉多克（Kurt Braddock）指出，這種將一個多元群體描繪成單一、邪惡整體的「去個體化」（deindividuation）手法，會顯著降低對該群體施加暴力的心理門檻，因為在心理層面上，他們已不再被視為擁有獨立情感與權利的「人」。
川普的攻擊目標遠不止於移民。他將政治對手、檢察官、法官乃至法院工作人員，都納入了其攻擊範圍，並將支持他的1月6日國會山莊事件參與者，從最初的部分批評，轉變為全面讚揚他們是「愛國者」與應被釋放的「人質」。這種系統性地攻擊司法體系與顛覆歷史定論的行為，旨在侵蝕國家法治的根基，並在其支持者心中建立一種「體制內皆為敵人」的認知框架。布拉多克的研究表明，當一位備受擁戴的政治領袖使用暗示甚至明示暴力的語言時，會使其追隨者對使用暴力作為政治表達手段的態度正常化，並認為這是一種可行的、能帶來政治變革的途徑。因此，川普的語言不僅僅是受《第一修正案》保護的言論，它更是一種可能引發實質社會動盪與政治暴力的催化劑，正對美國的民主規範與社會凝聚力構成前所未有的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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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a. Independent Media 台北報導
自2015年唐納・川普（Donald Trump）從川普大廈的金色扶梯上緩緩而下，宣布投身政治以來，他的語言便成為定義其政治生涯最核心的特徵。然而，在2024年重返總統競選的道路上，他的修辭風格經歷了一次顯著的質變—從過去被視為打破陳規的挑釁，演變為一種更具系統性、更為黑暗的語言武器。它精準地瞄準美國社會內部的斷層線，透過煽動、恐懼與非人化的標籤，不僅鞏固了他的基本盤，也將整個國家的政治對話拖入了危險的未知水域。這不再是傳統的政治攻防，而是一場旨在解構現有政治秩序的心理戰。
目標識別與非人化：移民議題的戰術運用
在川普的政治武器庫中，針對移民的攻擊性語言是最常用、也是最鋒利的一把。早在2015年，他便以「他們帶來毒品，他們帶來犯罪，他們是強暴犯」為其移民政策定調。而在本輪競選中，這種言論的烈度達到了新的層級。2023年12月，他在新罕布夏州的集會上宣稱，移民「正在毒害我們國家的血液」，此番言論立即引發軒然大波，因其與納粹領袖阿道夫・希特勒在其著作《我的奮鬥》中的種族主義言論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儘管川普事後辯稱自己從未讀過該書，並強調他的說法「方式非常不同」，但他仍在後續的集會中反覆使用類似的表述。
到了2024年4月，他在密西根州的一次活動中，更是將非法入境的移民直接稱為「非人」（not humans）的「動物」（animals）。這種非人化的修辭，是一種歷史悠久的政治動員工具，其目的在於剝奪目標群體的人性特徵，從而在情感上與心理上，將其與施加於他們身上的敵意和暴力隔離開來。傳播學研究者寇特・布拉多克將此稱為「去個體化」，即將複雜的個體群體簡化為一個單一、同質且帶有威脅性的符號。當一個人不再被視為擁有家庭、夢想與痛苦的獨立個體，而僅僅是一個「毒害血液的動物」時，對其採取激烈行動的道德與心理障礙便大大降低。
然而，這種將移民與犯罪直接掛鉤的論述，與數十年來累積的社會學與犯罪學研究數據公然相悖。一項由威斯康辛大學麥迪遜分校學者主導、採用2012至2018年德州公共安全部官方數據的研究發現，在德州，土生土長的美國公民因謀殺、性侵等暴力犯罪被捕的機率，是無證移民的兩倍以上；在財產犯罪方面，美國公民的被捕率更是無證移民的四倍。數據清晰地表明，移民群體的犯罪率顯著低於本土出生的美國公民。因此，川普的言論並非基於事實，而是一種純粹的政治策略，旨在利用選民對邊境狀況的焦慮，將一個群體妖魔化，以換取政治支持。
體制的顛覆：對司法系統與歷史定論的攻擊
川普語言武器化的目標，並不僅限於外部的「他者」。任何對其權力構成挑戰或阻礙的國內機構與個人，同樣會遭到猛烈的攻擊。在他面臨多項刑事與民事訴訟的過程中，他將美國的司法體系描繪成一個由其政敵操控的腐敗工具。他毫不猶豫地攻擊承辦案件的法官、檢察官及其家人，將司法官員貼上「精神錯亂」、「腐敗」的標籤。這種行為導致他在三起不同的法律案件中，被法官下達了禁言令，以保護司法程序的公正性與相關人員的安全。這種對司法獨立性的持續侵蝕，動搖了美國三權分立的根本原則，並在其支持者心中，植入了對法律與法院極度的不信任感。
與此同時，他對2021年1月6日國會山莊事件的態度轉變，則是一次更為大膽的歷史修正主義嘗試。事件發生初期，川普對部分暴力行為曾有過些許批評。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徹底改變了論述，將所有當天的參與者—無論其行為多麼暴力—都美化為「愛國者」。他甚至公開呼籲，應當釋放那些因參與暴動而被監禁的人，稱他們為「人質」，並聲稱他們「已經受夠了苦」。這種將一場對國家民主象徵的直接攻擊，重新包裝為愛國主義英雄行為的舉動，旨在使其支持者對政治暴力產生認同感，並將挑戰選舉結果的非法行為正當化。
暴力正常化及其政治效用
川普的修辭策略最令人不安之處，在於其可能促使政治暴力正常化。2024年3月16日，他在俄亥俄州的一次集會上，談及對進口汽車徵收關稅的議題時，脫口而出：「如果我沒有當選，這將是一場血洗...這對整個國家來說都將是一場血洗。」儘管其競選團隊事後澄清，這番話僅限於對汽車行業的經濟衝擊，但這類詞彙的模糊性與煽動性，為各種解讀留下了空間。
布拉多克的研究指出，當一位廣受追隨者敬佩的政治領袖，使用這種暗示暴力的語言時，會產生三重效應：首先，它會提升其支持者對使用暴力作為政治表達手段的接受度；其次，它會讓支持者認為，其他人也同樣會考慮或採取暴力行動，從而產生一種「集體許可」的氛圍；最後，它會讓支持者相信，暴力是實現其政治目標的有效途徑。他成功地將一種被主流政治視為禁忌的語言—一種充滿敵意與非人化標籤的修辭—轉化為鞏固其選民基礎最有效的工具。
諷刺的是，這種令許多共和黨精英都感到不安的激進語言，在選民中卻極具市場。《華爾街日報》的民調顯示，選民在「誰更能處理好經濟與移民問題」上，對川普的信任度遙遙領先於現任總統拜登。他的支持者將這種「不加修飾的強硬」視為真誠與力量的表現。然而，這種短期內的政治收益，卻可能以美國民主社會的長期穩定為代價。川普的語言正在深刻地撕裂這個國家，無論2024年的選舉結果如何，其言論所造成的破壞與留下的傷痕，都將需要很長的時間來癒合。
資料來源
The Wall Street Journal: Trump’s Rhetoric: A Look at the Former President’s Tactical Approach
https://www.wsj.com/video/series/wsj-explains/trumps-rhetoric-a-look-at-the-former-presidents-tactical-approach/182A4A87-B15E-4B00-8C64-4690A349AF82
The University of Wisconsin–Madison: Undocumented Immigrants Far Less Likely to Commit Crimes Than U.S. Citizens
https://news.wisc.edu/undocumented-immigrants-far-less-likely-to-commit-crimes-in-u-s-than-citizens/
The Wall Street Journal: Trump Holds Leads in 6 of 7 Swing States, WSJ Poll Finds
https://www.wsj.com/politics/elections/trump-holds-leads-in-6-of-7-swing-states-wsj-poll-finds-4841b2dd
Associated Press: Trump says immigrants are 'poisoning the blood of our country,' echoing Nazi rhetoric
https://apnews.com/article/trump-immigrants-poisoning-blood-hitler-2024-elections-95a94b57b64a6384e550e1832de8b2b9
Reuters: Trump says some migrants are 'not people,' sparking immediate condemnation
https://www.reuters.com/world/us/trump-says-some-migrants-are-not-people-sparking-immediate-condemnation-2024-04-02/
Fox News: Trump says US faces 'bloodbath' if he loses election, promises 100% tariff on foreign cars
https://www.foxnews.com/politics/trump-says-us-faces-bloodbath-loses-election-promises-100-tariff-foreign-cars
The New York Times: Trump Calls Jan. 6 Rioters ‘Hostages’ and Salutes at a Rally
https://www.nytimes.com/2024/03/12/us/politics/trump-jan-6-hostages-salute.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