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稿人：Lia ／ 責任編輯：Zaphyra
2025年9月9日，波蘭領空深處響起了刺耳的警報。當晚約11時30分，多達19至23架俄羅斯無人機組成的編隊，在疑似從白俄羅斯起飛後，侵入了這個北約（NATO）關鍵前線國家的領空。這並非單一的迷航事件，其規模之大、協同性之高，被北約秘書長馬克·呂特（Mark Rutte）稱為自2022年戰爭全面爆發以來「史無前例的挑釁」。北約的快速反應警戒（Quick Reaction Alert）系統被觸發；波蘭F-16戰機、荷蘭F-35戰機、義大利的空中預警機（AWACS）以及德國的愛國者飛彈系統均投入了攔截行動。然而，這場防禦行動的結果卻暴露了嚴峻的現實：在侵入的約21架無人機中，最終僅有3至4架被確認擊落，其中大部分攔截戰果由荷蘭的F-35戰機取得。無人機殘骸墜落，導致波蘭盧布林（Lublin）附近Wyryki-Wola村的一所房屋受損。波蘭總理唐納德·圖斯克（Donald Tusk）直指這些無人機「構成了直接威脅」，並立即啟動了《華盛頓條約》第四條（Article 4）的盟國磋商程序。
這起事件，只是俄羅斯在九月份一系列精心策劃、史無前例的空中施壓行動的開端。在隨後的幾週內，這場「混合戰」沿著北約整個東翼全面展開：9月19日，三架俄羅斯MiG-31戰機侵入愛沙尼亞領空，在芬蘭灣上空滯留長達12分鐘，深入領空達10公里。這起事件被法國外交部譴責為「危險且不負責任的入侵」，愛沙尼亞隨後亦啟動了第四條磋商。9月21日，德國的歐洲戰機（Eurofighter）在波羅的海上空緊急升空，攔截了一架關閉應答器、拒絕通訊的俄羅斯tu-20M偵察機。與此同時，丹麥也遭遇了密集的無人機騷擾：從9月22日開始，哥本哈根機場因無人機入侵被迫關閉近四小時；隨後，Aalborg機場（軍民兩用）、Billund機場，乃至丹麥F-16與F-35戰機的駐地—Skrydstrup空軍基地，均遭無人機侵擾。丹麥首相梅特·弗雷澤里克森（Mette Frederiksen）稱此為對丹麥關鍵基礎設施「最嚴重的攻擊」，並暗示這是「混合攻擊」。
面對這場自冷戰結束以來最嚴峻的領空挑戰，北約的反應顯得極為謹慎。儘管啟動了第四條磋商、發表了譴責聲明，並啟動了名為「東方哨兵」（Eastern Sentry）的新空中防禦任務以加強東翼態勢，但北約在前線的行動卻陷入了深刻的兩難。首先，是懸殊的成本效益比。分析指出，使用包括F-35和愛國者飛彈在內的「先進（且非常昂貴）的西方設備」來攔截廉價無人機，其「成本效益是一個嚴重的弱點」。其次，擊落行動本身伴隨風險。丹麥當局即表示，出於「安全原因」（safety reasons），他們決定不擊落闖入機場上空的無人機，以避免殘骸造成地面傷亡。然而，這種謹慎的「靜默回應」，正暴露了北約的核心脆弱性。俄羅斯的意圖並非發動全面戰爭，而是透過這種「低於戰爭門檻」的灰色地帶行動，試探北約的政治意志與反應紅線。分析人士警告，北約目前面臨的，不是軍事能力的匱乏，而是政治意志的考驗。俄羅斯正試圖在不動用主力部隊的情況下，耗盡歐洲的防空庫存，並迫使其在援助烏克蘭和保衛本國領空之間做出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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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a. Independent Media 台北報導
2025年秋季，歐洲的天空正變得日益擁擠與危險。當全球的注意力仍高度集中於烏克蘭戰場的膠著時，一場更廣泛、更具試探性的衝突，正在北約（NATO）的東翼邊界上空悄然展開。2025年9月，俄羅斯發動了一系列史無前例的、高度協同的空中侵犯行動，其範圍從波羅的海的芬蘭灣，一路延伸至黑海沿岸的羅馬尼亞。
這不是零星的意外，而是一次精心策劃的、針對北約集體防禦意志的壓力測試。這場危機的規模與模式，迫使北約總部不得不正視一個嚴峻的現實：莫斯科正在利用混合戰術，試圖在不動用正規軍事力量的前提下，系統性地瓦解北約第五條款（Article Five）的威懾信譽。
這場危機的高潮發生在9月9日。當晚約11時30分，多達19至23架俄羅斯無人機組成的編隊，在疑似從白俄羅斯起飛後，悍然侵入了波蘭的領空。這並非短暫的邊界摩擦；這些無人機深入波蘭內陸，其飛行路徑與配置，明確顯示了這是一次蓄意的偵察與挑釁。
北約的反應是迅速的。快速反應警戒（QRA）系統被觸發，一場多國聯合攔截行動在波蘭東部的夜空中展開。波蘭空軍的F-16戰機、荷蘭皇家空軍部署在波蘭的F-35戰機、義大利的空中預警機（AWACS）以及德國的愛國者飛彈系統均投入了戰鬥。
然而，攔截的結果卻暴露了這場新型態衝突的不對等性。在侵入的約21架無人機中，最終僅有3至4架被確認擊落。荷蘭皇家空軍的一架F-35A戰機，因這次成功的攔截，在機身上增加了一個「擊殺標記」（kill mark）—這既是榮譽，也凸顯了成本的懸殊。無人機的殘骸墜落在波蘭東部盧布林（Lublin）附近的Wyryki-Wola村，導致一所房屋受損。
波蘭總理唐納德·圖斯克（Donald Tusk）稱此事件「構成了直接威脅」，並立即啟動了《華盛頓條約》第四條（Article 4）。北約秘書長馬克·呂特（Mark Rutte）在隔日（9月10日）的緊急理事會會議後發表聲明，稱俄羅斯的行為是「魯莽的」（reckless）和「不可接受的」。
協同施壓—從波蘭到丹麥的空中戰役
波蘭的無人機入侵事件，並非孤立的。它如同一個信號，拉開了俄羅斯在整個九月對北約東翼進行全面空中施壓的序幕。這場協同行動的範圍和密度，證實了其背後的戰略意圖。
愛沙尼亞的戰機入侵（9月19日）： 在波蘭事件十天後，威脅的層級從無人機升級為載人戰機。三架俄羅斯MiG-31戰鬥機侵入了愛沙尼亞領空，在芬蘭灣的Vaindloo島附近，深入領空達10公里，滯留時間長達12分鐘。北約波羅的海空中警戒任務（Baltic Air Policing）的義大利F-35戰機緊急升空攔截。愛沙尼亞稱此次入侵是「危險的升級」，法國外交部亦發表聲明，「徹底譴責」這一「危險且不負責任的入侵」。愛沙尼亞隨即成為本月第二個啟動第四條磋商的國家。
波羅的海的貓鼠遊戲（9月21日）： 兩天后，德國空軍（Luftwaffe）在波羅的海上空執行例行巡邏時，發現了一架俄羅斯TU-20M偵察機。該機關閉了應答器，拒絕任何無線電通訊，刻意隱匿行蹤。德國的歐洲戰機（Eurofighter）緊急升空，在國際空域對其進行了目視識別與伴飛，隨後將護航任務移交給了瑞典的JAS 39 Gripen鷹獅戰機。
丹麥的混合攻擊（9月22日-28日）： 威脅的模式在丹麥發生了質變。從9月22日晚間開始，丹麥的關鍵基礎設施遭遇了密集的無人機騷擾。首先是哥本哈根機場（CPH），因2至3架大型無人機反覆闖入管制空域，被迫關閉了近四個小時。隨後幾天，騷擾擴散至Aalborg機場（軍民兩用）、Billund機場，乃至丹麥F-16與F-35戰機的駐地—Skrydstrup空軍基地。 丹麥首相梅特·弗雷澤里克森（Mette Frederiksen）稱此為對丹麥關鍵基礎設施「最嚴重的攻擊」，並直指這是「混合攻擊」（hybrid attacks）。最關鍵的發現是：丹麥當局研判，這些無人機並非從俄羅斯本土遠道而來，而是從「鄰近地區」發動的，甚至可能來自厄勒海峽（Oresund strait）的船隻。這證實了俄羅斯正利用非傳統手段，在北約國家內部製造混亂。
俄羅斯的雙重意圖—測試決心與消耗資源
要理解北約為何陷入回應的困境，首先必須解讀俄羅斯此次行動的雙重動機。這不僅是軍事偵察，更是一場精密的心理戰與消耗戰。
動機一：試探政治意志的底線 北約前歐洲盟軍最高統帥菲利普·布里德洛夫（Philip Breedlove）將軍的分析最為透徹：普丁的長期戰略目標是「削弱，乃至瓦解北約同盟」。他正變得「更加肆無忌憚」。
波蘭的19架無人機事件，是一次「大規模的升級」（massive escalation）。這是一次經過精心計算的科學實驗，莫斯科試圖透過逐步加碼的挑釁，精確測量北約的「反應閾值」。分析人士指出，俄羅斯想知道，歐洲究竟「願意採取何種行動」來應對此類入侵？ 如果入侵波蘭領空（第五條款的觸發條件）只換來了「外交磋商」，那麼下一步的侵略性行動的「綠燈」是否已經亮起？
動機二：以廉價無人機發動經濟消耗戰 俄羅斯的第二個目標更為陰險：迫使歐洲在「援助烏克蘭」與「保衛自己」之間做出痛苦的選擇。
自2022年以來，歐洲國家以前所未有的力度援助基輔。例如，丹麥已將其「所有」的火炮系統都捐贈給了烏克蘭。俄羅斯的策略，就是透過在北約領空製造常態化的威脅，迫使這些國家重新評估其國防需求。「如果歐洲國家突然被迫保護自己的領空……那麼他們可能自己就需要那些武器了」。
這是一場極度不對等的經濟戰爭。波蘭軍事專家估算，擊落4架廉價的俄羅斯無人機，可能花費了高達800萬美元的昂貴防空飛彈。這正是俄羅斯在烏克蘭戰場上使用伊朗製Shahed無人機的翻版：利用成本僅數萬美元的無人機，去消耗西方價值數百萬美元的愛國者或NASAMS飛彈。
如果北約國家被迫常態化地擊落這些無人機，他們「可能很快就會耗盡其飛彈武庫的大部分」。俄羅斯正試圖在不動用主力部隊的情況下，在經濟上先行「掏空」北約的東翼。
北約的「回應陷阱」—為何不直接擊落？
面對俄羅斯的公然挑釁，美國前總統川普的反應直截了當：「（北約國家是否該擊落俄機？）是的，我認為該」。這種強硬的立場，迎合了直觀的嚇阻邏輯。然而，北約的歐洲成員國之所以選擇了「更謹慎的途徑」，是因為他們正深陷一個由俄羅斯精心設計的「回應陷阱」之中。
陷阱一：無法控制的升級風險 擊落入侵的飛行器，在軍事上是合理的，但在政治上卻是高度危險的。
分析人士指出，擊落一架無人機與擊落一架載人戰機（如侵入愛沙尼亞的俄軍戰機）是截然不同的概念。後者幾乎肯定會被莫斯科視為戰爭行為，導致「大規模的外交危機」。關鍵在於，「我們坦率地不知道俄羅斯會如何反應」。在核武國家之間，這種不可預測性是決策者極力避免的。俄羅斯正是利用了北約（尤其是德國與法國）對局勢失控的恐懼，才敢於如此貼近紅線飛行。
陷阱二：無法承受的國內政治代價 即便只針對無人機，擊落行動也伴隨著巨大的國內風險。「如果這些無人機沒有對國家構成直接的軍事威脅，那麼擊落它們可能風險更大」。
無人機被擊落後，不會憑空消失。它們的殘骸與可能攜帶的燃料（甚至彈藥）將墜落地面。「當它們落地時，它們會擊中某個東西」。如果這些殘骸摧毀了民宅或造成平民傷亡—尤其是在人口稠密的波蘭或丹麥—這將立即引發國內的政治風暴，政府的防衛行動反而會遭到民意的反噬。
陷阱三：無解的成本-效益難題 如前所述，800萬美元換4架無人機，是一筆無法持續的交易。北約的防空系統，是為了應對高性能戰機和巡弋飛彈而設計的，用它們來對付廉價的無人機，無異於「以高射炮打蚊子」。
一些西方安全官員因此提議，北約需要建立一道「無人機之牆」（drone wall） 來保衛歐洲。然而，這個看似合理的技術解決方案，卻忽視了威脅的本質。丹麥的案例 顯示，無人機很可能是從丹麥「鄰近地區」或甚至其境內發動的，而非「來自遙遠的國家」。
這證實了威脅的「混合」性質。這不是傳統的邊境防禦問題，而是涉及內部安全、滲透與反情報的複雜挑戰。
真正的危機—第五條款的信譽正在蒸發
在這一系列錯綜複雜的困境中，北約的東翼成員國—波蘭與愛沙尼亞—僅採取了最低限度的外交行動：呼籲與北大西洋理事會進行「磋商」。
這種「靜默的回應」，正暴露了北約的核心脆弱性。布里德洛夫將軍在評估烏克蘭戰場時曾指出，烏克蘭雖然擁有強大的防空系統，但俄羅斯「仍能讓大量飛彈穿透防線」。他將這一觀察應用於當前的北約危機，得出了一個令人警醒的結論：
「我們在這裡真正擁有的，不是缺乏能力（capability），而是缺乏以適當決心和力量作出回應的政治意願（political will）。」
這正是普丁的真正目標。俄羅斯的無人機和戰機，不僅是在測試北約的雷達和飛彈，更是在測試北約憲章第五條（Article Five）—即「對任一個北約成員國的攻擊，視為對全體成員國的攻擊」的集體政治意志。
北約的猶豫和謹慎，在莫斯科看來，就是軟弱和恐懼。分析人士警告，這種靜默的回應，實際上構成了「對歐洲大陸更大的威脅」。
布里德洛夫將軍悲觀地預測：「我擔心，在盟軍對俄羅斯的這次入侵缺乏更強有力回應的情況下，我們必須為普丁對同盟採取更進一步的升級步驟或侵略，做好準備。」
在克里姆林宮的劇本中，北約的不作為就是通敵
2025年9月的空中危機，是一次精準的戰略外交打擊。俄羅斯利用了北約在常規升級上的恐懼、在經濟成本上的精算，以及在國內政治上的顧慮，成功地將北約推入了一個「回應陷阱」。
克里姆林宮的最終目的，並非真的要與北約開戰，而是要「打斷同盟的意志」（gunning to break the will of the Alliance），使其「碎片化」（fragment）。
普丁正試圖透過北約自身的「不作為」（inaction），向全世界—尤其是向愛沙尼亞、拉脫維亞和立陶宛等前線國家證明，這個同盟已經「失去了戰鬥的意志」，其第五條安全保證的信譽，「已不復存在」。
九月的無人機群，不是結束，而僅僅是序幕。
北約目前面臨的，不是一個關於軍事能力或技術方案的挑戰，而是一個關於其存在理由的根本性質疑。如果北約不能找到一種方法，果斷且一致地回應這種「低於戰爭門檻」的侵略，那麼普丁的戰略就已經成功了一半。
資料來源
Arms Control Association: NATO Downs Russian Drones over Poland
https://www.armscontrol.org/act/2025-10/news/nato-downs-russian-drones-over-poland
NATO: Statement by NATO Secretary General Mark Rutte on the violation of Polish airspace by Russian drones, 10-Sep.-2025
https://www.nato.int/cps/en/natohq/opinions_237559.htm
The Jerusalem Post: Denmark accuses Russia of drone incursion
https://www.jpost.com/international/article-868551
Kyiv Independent: NATO jets intercept Russian spy plane over Baltic Sea, Germany says
https://kyivindependent.com/russian-spy-plane-prompts-nato-jet-scramble-over-baltic-sea/
Security Council Report: Briefing on Incursion of Russian Aircraft into Estonian Airspace
https://www.securitycouncilreport.org/whatsinblue/2025/09/briefing-on-incursion-of-russian-aircraft-into-estonian-airspace.php
Al Jazeera: Denmark reports new drone sightings overnight at military sites
https://www.aljazeera.com/news/2025/9/27/denmark-reports-new-drone-sightings-overnight-at-military-sites
NATO: Statement by the North Atlantic Council on recent airspace violations by Russia, 23-Sep.-2025
https://www.nato.int/cps/en/natohq/official_texts_237721.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