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稿人：Lia ／ 責任編輯：Zaphyra
2025年10月末，聯邦儲備系統（Federal Reserve）主席傑羅姆·鮑威爾（Jerome Powell）發出明確訊號，暗示自2022年以來為對抗通貨膨脹而採取的緊縮週期即將結束，即便通膨率仍高於2%的目標。此舉—包括10月29日將聯邦基金利率下調25個基點的決定—在華爾街引發了普遍的樂觀情緒，市場普遍預期聯邦基金利率將從目前的約4%區間，在2026年底前降至3.5%以下。然而，這種由中央銀行主導的降息循環，以及過去十餘年的貨幣寬鬆政策，其利益的分配極度不均。數據顯示，低利率與高流動性的環境，不成比例地惠及了那些已在市場中持有財富的群體。自2020年以來，美國最富有的0.1%人群，其財富幾乎翻了一倍，增至超過23兆美元，而股票幾乎貢獻了所有的增長。隨著2025年交易所交易基金（ETF）的資金流入有望達到創紀錄的1.25兆美元，一個清晰的模式浮現：貨幣政策已成為財富不平等加劇的關鍵驅動因素。
聯準會的政策工具，特別是「量化寬鬆」（Quantitative Easing），在應對金融危機時，被視為必要的穩定手段。然而，批評者指出，這些政策的持續時間遠超出了穩定市場所需的範圍。在COVID-19危機初期，聯準會在短短三個月內將其資產負債表從4兆美元擴大到7兆美元，向系統注入了歷史性的流動性。這種做法，雖然意在壓低長期利率並鼓勵投資，但也蓄意地推高了資產價格。當安全的公債殖利率被人為壓低時，資本被迫湧入風險更高的領域，尋求回報。這不僅推動了標準普爾500指數接近歷史高點，也導致了私募股權、私人信貸乃至加密貨幣和黃金市場的「泡沫化」（frothiness）。這種由政策驅動的資產繁榮，不成比例地惠及了嬰兒潮一代（Baby Boomers）—他們持有全國超過54%的股票，總值高達82兆美元。
與此相對，依賴工資而非資本利得的年輕世代，則成為此一政策框架的主要受害者。數年的零利率政策和量化寬鬆，導致房地產價格的漲幅遠遠超過了收入的增長。2006年，美國家庭收入中位數約為58,000美元，當時獲得抵押貸款所需的收入門檻約為54,000美元；而到了2025年，根據全美住宅建築商協會（NAHB）的數據，購買中位數新房所需的家庭收入已飆升至141,366美元，這使得全國近75%的家庭被排斥在市場之外。貨幣政策的最終結果—即資產價格暴漲與消費者通膨—不成比例地衝擊了不同的人群。它獎勵了年長且現金充裕的家庭，同時徹底封鎖了年輕世代透過房地產積累財富的傳統路徑，使貨幣政策本身從一種穩定經濟的工具，轉變為加劇代際不平等的引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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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a. Independent Media 台北報導
政策的轉向與市場的預期
2025年10月，聯邦儲備系統的政策制定者發出了一個關鍵訊號。在經歷了自2022年開始的數次激進加息以遏制數十年來最嚴重的通貨膨脹後，主席鮑威爾在當月的會議上暗示，緊縮週期已近尾聲。10月29日，聯邦公開市場委員會（FOMC）宣布了自2025年9月以來的第二次降息，將聯邦基金利率的目標範圍下調25個基點。
這一轉向，被金融市場解讀為新一輪寬鬆週期的開始。儘管鮑威爾強調任何行動都將依賴數據，且通膨率仍未降至2%的既定目標，但聯準會的官方預測顯示，到2026年底，政策利率預計將降至3.5%以下。
華爾街對此感到興奮。利率的下降被視為經濟活動的「飛輪」（flywheel）。對於企業而言，這意味著更低的借貸成本，使它們能夠將原本用於支付利息的資金，轉而部署於內部投資、資本支出和招聘。對於金融投資者而言，這意味著持有現金的吸引力下降，並預示著資產價格的進一步上漲。
然而，這種樂觀情緒在美國中產階級與年輕家庭中並未得到普遍共鳴。過去十幾年的經驗顯示，聯準會的政策工具，在刺激經濟的同時，也系統性地加劇了財富分配的不均衡。
資產通膨的受益者
低利率環境的核心效應，是懲罰儲蓄者，並獎勵風險承擔者。當聯準會降低基準利率，並透過量化寬鬆購買數兆美元的公債時，傳統上安全的投資（如儲蓄帳戶或貨幣市場基金）的殖利率便趨近於零。
這迫使資本尋找其他出路。正如分析師所觀察到的，這形成了一種「瀑布效應」：資金從現金和債券，湧入股票市場。2025年，交易所交易基金（ETF）的資金流入預計將達到創紀錄的1.25兆美元，這股強勁的被動投資浪潮將標準普爾500指數推升至歷史新高。
真正的受益者，是那些早已擁有金融資產的群體。根據聯準會的數據，嬰兒潮世代（出生於1946至1964年）是美國歷史上最富有的世代，他們掌握著全國約83兆美元的財富，佔總額的51%以上，其中超過54%的股票由他們持有。相比之下，千禧世代與Z世代（1981年後出生）雖然在人口上佔多數，卻僅持有全國約10.5%的財富。
當股票市場因低利率而繁榮時，財富的增長不成比例地流向了年長的美國人。自2020年以來，美國最富有的0.1%群體，其財富幾乎翻倍，增長主要來自股票。
這股浪潮並未止步於公開市場。尋求更高回報的渴望，推動了資本進入更不透明的領域。私人信貸（Private Credit）和私募股權（Private Equity）市場蓬勃發展。這些市場通常不向公眾開放，但它們為那些有能力參與的投資者提供了巨額回報。然而，正如學術研究所指出的，私募股權行業的運作模式，常被批評為透過高槓桿收購和裁員來榨取利潤，進一步加劇了收入的不平等。
量化寬鬆的遺產：通膨與鎖定
聯準會的政策工具箱中，最具爭議性的是量化寬鬆（QE）。在2020年COVID-19危機最嚴重時，聯準會向市場注入了被形容為「聖經級別」的流動性，其資產負債表在三個月內從4兆美元激增至7兆美元。
此舉的初衷是為了穩定完全失靈的金融市場。但批評的焦點在於，在市場穩定後，聯準會仍「停留過久」，持續購買債券，將流動性注入系統。
這種超長期的寬鬆政策產生了兩個明確的後果：首先是消費者物價通膨，這不成比例地侵蝕了低收入家庭的購買力；其次是資產價格通膨，這不成比例地惠及了上層階級。
對年輕世代而言，最痛苦的遺產體現在住房市場。數年的零利率政策和聯準會對抵押貸款支持證券（MBS）的大量購買，直接導致了房地產價格的飆升，其速度遠遠超過了工資的增長。
2006年，在上次房地產泡沫破裂前，美國家庭收入中位數約為58,000美元，當時獲得抵押貸款所需的收入約為54,000美元。而在2025年，根據全美住宅建築商協會（NAHB）的數據，中位數房價已高達家庭典型收入的五倍，一個潛在購房者需要至少126,700美元至141,366美元的年收入，才能負擔得起中位數價格的新房。這遠高於美國家庭的收入中位數，導致全國高達74.9%的家庭被「定價出局」（priced out）。
這項政策實質上獎勵了那些已經擁有房產的年長者和現金充裕的家庭，同時鎖死了年輕買家進入市場、積累家庭財富的主要途徑。
貨幣政策與不平等的制度化
全球財富不平等的加劇，有許多驅動因素，包括全球化和技術變革。但中央銀行的決策，正扮演著日益重要的角色。
用於衡量財富分配差異的基尼係數（Gini coefficient）在美國持續處於高位。分析指出，聯準會的政策，已經從過去應對教育不平等（如支持學生貸款）的角色，轉變為當下透過貨幣政策 主動 驅動不平等的工具。
當聯準會的寬鬆政策推高了蘋果公司（Apple）等大型企業的股價時，它們的借貸成本確實會下降。但對於依賴信用卡或汽車貸款的普通美國家庭而言，這種利率的下調需要更長的時間才能傳導，且傳導的幅度微乎其微。
即便是對於依賴固定收益的退休人員，降息也帶來了困境。目前，有創紀錄的7.5兆美元資金停留在貨幣市場基金中。當利率下降，這些退休人員的現金收入隨之減少，這可能迫使他們不得不出售股票等風險資產來維持生活，這恰恰是他們不願意看到的。
沒有「無風險路徑」的未來
聯準會主席鮑威爾在為其政策辯護時，承認「沒有無風險的路徑」。他指出，如果過於激進地放鬆政策，通膨可能捲土重來，迫使聯準會未來再次逆轉路線。
然而，在承認錯誤方面，聯準會也顯得更加坦承。決策者承認，以「後見之明」來看，他們「本可以，或許也應該」更早地停止資產購買。那些在危機期間被視為防範下行風險的「保險」措施，最終演變為一場巨大的財富轉移。
儘管分析人士預計，除非再次發生全球性的災難，聯準會不大可能重返零利率政策（ZIRP）的極端狀態。但2025年10月開始的這一輪新的降息週期，標誌著政策鐘擺的再次擺動。對於那些資產集中在股票、私募股權和房地產的美國人來說，這無疑是個好消息。但對於那些依賴工資、掙扎於高昂房價的年輕世代而言，這只是再次確認了貨幣政策的運作邏輯—一個旨在抬高資產價值的體系，而他們恰好是沒有資產的人。
資料來源
Federal Reserve: Financial Stability Report - November 2025
https://www.federalreserve.gov/publications/files/financial-stability-report-20251107.pdf
Brookings Institution: Quantitative easing and housing inflation post-COVID
https://www.brookings.edu/articles/quantitative-easing-and-housing-inflation-post-covid/
Citizens Bank: What the October 2025 Fed Rate Cut Means for You
https://www.citizensbank.com/learning/fed-interest-rate-cut-impacts.aspx
National Association of Home Builders (NAHB): Nearly 75% of U.S. Households Cannot Afford a Median-Priced New Home in 2025
https://www.nahb.org/-/media/NAHB/news-and-economics/docs/housing-economics-plus/special-studies/2025/special-study-households-priced-out-of-the-housing-market-march-2025.pdf
Realtor.com: Affordability Crisis Worsens as Home Prices Hit 'Shocking' New High—5 Times What the Typical Household Earns
https://www.realtor.com/news/trends/affordability-crisis-home-prices-record-household-income-housing-report-2025/
Visual Capitalist: Visualizing America's Wealth Distribution by Generation
https://www.visualcapitalist.com/americas-wealth-distriution-by-generation/
MyLLife Inc: The Power Players: How Private Equity Shapes the Global Economy
https://myllife.org/news-events/newsroom.html/article/2025/02/07/the-power-players-how-private-equity-shapes-the-global-economy